第31章 傳尺素
經曆了這麽多的變故,蕭子靈終於心死。她尚且還活著,隻是,活得如行屍走肉一般,僅存心跳和呼吸。蕭子靈終於被孟宏煜親手推進了萬丈深淵,跌入了萬劫不複的地獄,這一切,讓歐陽縈心疼,讓白如霜心喜,讓太後心歡。
展戰為愛自戕,咬舌自盡,作為多年的好友,歐陽縈暗暗難過了許久,然而,難過之後,她卻鬆了一口氣。原來,她既已決定為皇後之位而放棄愛情和恩情,那麽,展戰這“監視者”的存在,便成了一塊攔路的巨石。
如今,這壓在心頭的巨石被移去了,整個皇宮裏唯一知道她底細的人、負責為她和孟宏燁鋪路架橋的人死了,從今往後,她再也不用擔心身份被揭穿,不用擔心背後有一雙監視的眼睛。她的眼前豁然開朗,攀登權勢之路暢通無阻,你說,她心中的巨石怎麽會不落地?
蕭子靈的徹底失寵,終於遂了白如霜的心意。雖說蕭子靈沒像白如霜當初預謀的那樣,被孟宏燁賜死,但照目前的情形看來,她已經處於懸崖之邊、地獄之底,對白如霜構不成任何的威脅,因此,白如雪終日歡喜。
白如霜以為,蕭子靈的失勢便是自己的得勢,經過這一戰,她離皇後之位又近了一步——連曾經那般得孟宏煜的寵愛,讓孟宏煜愛得刻骨銘心的蕭子靈也被她從雲端一把拉下了,那麽,從今往後,還有什麽事難得倒她白如霜呢?
接下來,就看她如何大展身手吧!她不需要牢牢抓住孟宏煜的心,她隻想心存野心,手握陰謀,一步一步地將權勢和地位納入囊中,將皇後的寶座據為己有!
而太後呢?一向自詡以孟氏利益為重,以子孫利益為重的太後,這次卻沒有插手此事,沒有阻止孟宏煜喪心病狂的舉止,沒有語重心長地告訴她的兒子此中的蹊蹺和可疑,任子靈腹中的孩子被一碗藏紅花葬送。
她沉默的縱容,美其名曰是“尊重皇上的決定、蕭子靈不守婦道”,其實,她的心中亦藏有私心。因為,即使林氏的女人再也無望當上皇後了,她也不能坐看蕭子靈登上皇後之位,鳳臨天下!
她要讓歐陽縈當上皇後,然後再合力扶植歆旻當上儲君,將來,若有了新君的庇佑,林家往後還將繼續有所依靠。往後,在權利的爭鬥中,林家才不至於被敵人斬草除根,不會頹然倒塌,而得以子子孫孫榮華富貴,世世代代輝煌騰達。
她害怕蕭子靈生下皇子,害怕蕭子靈再次得寵,害怕蕭子靈當上皇後,那麽,她一生苦心經營起來的一切,包括她的兒子、她兒子的江山,都將為蕭子靈所有!她拋棄自由而進宮,她失去青春而深宮寂寞,她泯滅良心而周旋於陰謀之中……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給家族帶來榮耀,給父兄一個依靠,給兒子一片江山?
如果蕭子靈當上了皇後,那麽,她的家族就將岌岌可危,她的父兄就將陷於危難之地,她的兒子就將成為蕭子靈的男人,她兒子的江山就將落入蕭子靈的兒子手中……聽聞蕭子靈喝下了藏紅花的那一刻,太後的心中著實心喜,她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鬆了很大很大一口氣。
因此,這段時間以來,整個皇宮的人似乎都活在快樂和幸福之中——除了蕭子靈和孟宏煜。當然,有人的快樂是顯而易見、不加掩飾、眾所皆知的,有人的快樂卻似深海裏的魚群,潛伏在黑暗深處,卻自由而快樂得一塌糊塗。
就拿歐陽縈來說吧,快樂過後,她也念起與展戰多年的友情,對蕭子靈起了惻隱之心,因為她知道,對展戰來說,蕭子靈有多麽重要!為了蕭子靈不被孟宏煜誤會,為了救蕭子靈一命,展戰竟然連命都可以不要了!
試問,這世間,還有幾個重情重義的男子能像展戰那般,默默無聞、無怨無悔地愛著一個女人?即使是那個向來情深的孟宏燁,他對蘇子容的愛,亦帶著一點自私和功利的成分。有時候,歐陽縈不禁會暗暗地想,到底,孟宏燁真的是為了蘇子容而戰,還是拿愛情當借口,為自己的篡逆和野心辯護?
這日午後,冬雪被暖陽照得漸漸融化了,路上一道道水痕,似乎大地的眼淚。歐陽縈一個人慢慢地往冷月宮的方向走去,她習慣了一個人,也總是一個人,雖然現在她甚得恩寵,本可以奴仆成群環伺左右,然而,她依舊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守著自己世界裏的秘密。
到了夕花堂,輕輕地敲門,許久,才有人來開門,或許這裏寂靜久了,誰都沒有料到此時會有人來,因此,才遲遲沒有人來開門吧?或許是每次開門都會有苦難和不幸闖進來,因此,住在這院子裏的人不願輕易打開門來?
看到歐陽縈,筱如甚為吃驚,她沒有料到歐陽縈竟然會來此僻靜之地,要知道,如今正得恩寵的妃嬪們,誰都怕被牽連,怕沾染了蕭子靈的壞運氣,因此,都避之惟恐不及呢!
果然,微微怔愣過後,筱如便開始心慌了——這縈嬪娘娘,不會是奉皇上的旨意來夕花堂裏傳遞什麽壞消息的吧?
“筱如,誰來了……”蕭子靈的聲音從院子西側傳來,話音未落,便看到她輕輕緩緩地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襲素白的衣裳,脂粉未施,一頭秀發亦沒有任何的裝飾,也沒有梳發髻,隻是像二十一世紀的女孩一樣,綁著一個高高的馬尾。
看到歐陽縈,蕭子靈也感到詫異:她和歐陽縈素無來往,唯一一次歐陽縈來看她,也是為了向她轉告和蘇子容相關的夢境,除此之外,再無任何交集。今天,歐陽縈怎麽會來她的夕花堂?
難得的是,看到蕭子靈,歐陽縈竟然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淡笑裏透露出一股善意的訊息,似乎在表明她絕無惡意。蕭子靈回以一笑,有種心意相通的感覺,和當年蘇子容給她的感覺一樣。隻是,眼前的歐陽縈多了一絲冰冷和防備,也多了一點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秘感。
將歐陽縈讓到書房裏,泡上一壺好茶,倆人便在榻上坐下,看茶杯裏嫋嫋上升的水汽。陽光和煦,時光靜好,兩個人都沉默著,享受著下午茶的舒服和愜意。
“沒想到,蕭姑娘的夕花堂裏,還有這麽好的佛手茶。”歐陽縈優雅地喝了一口茶,悠然說道。她叫蕭子靈“蕭姑娘”,這樣奇異的稱呼,有一點生分,又有一點親近;有一點尊重,又有一點隨意。她並沒有把蕭子靈當作孟宏煜的妃子,不叫她姐姐或者妹妹,這點,蕭子靈倒是很喜歡。
“不知道歐陽姑娘今天怎麽會大駕光臨?”蕭子靈問道,她也禮尚往來地叫她“歐陽姑娘”。
聽到蕭子靈叫她“歐陽姑娘”,歐陽縈這才反映過來,原來,她在展戰麵前一向稱蕭子靈為蕭姑娘,沒想到,今日習慣性地就脫口而出叫蕭子靈“蕭姑娘”了,這略帶江湖氣的稱呼,還真是不妥!
然而,錯便錯了吧,反正,她今天是有重要的事才會來看蕭子靈了,往後,說不定她再也不會來夕花堂了!今天,就放縱自己一回,大膽地無所顧慮一次,且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就叫蕭子靈“蕭姑娘”,將展戰相托之事大大方方地告訴她吧!這是她這多年的好友,可以為展戰做的最後的事!
將信箋從袖兜中掏出來,輕輕地放在桌案上,抬頭望進蕭子靈疑惑不解的眼眸,歐陽縈幽幽地說道:“這是展戰……托我交給蕭姑娘的。”
“展大哥?”蕭子靈心中一驚,展戰怎麽會托歐陽縈轉交信箋?於是,她不禁脫口而出問歐陽縈道,“展大哥怎麽會托你給我轉交……”
轉交信箋這種人證物證俱在的、重要的東西?難道,這又是孟宏煜的一次試探,是孟宏煜派歐陽縈來試探她的真心的?——蕭子靈腦海中跳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般,因為,孟宏煜做出這種事來的可能性很大!
將信將疑地拿起那信箋,幹淨利落地撕開封口,抽出信來一讀,隻見一張潮濕的舊紙上寫著: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西湖幸自繞孤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這是秦觀的《踏莎行》,隻是,展戰將“郴江幸自繞郴山”一句改成了“西湖幸自繞孤山”,看那字跡,雖然比平時潦草了些,但確實是展戰的字跡無疑!
這潦草的字跡、潮濕的舊紙,難道真的是展戰在潮濕黑暗的天牢裏寫成的嗎?字跡是很難模仿的,而信中特意修改的那一句“西湖幸自繞孤山”,也蘊含著隻有她和展戰倆人才知道的秘密。
她的桃源,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