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禦賜藥
李昭聽了孟宏煜的旨意往夕花堂走去,站在木門前輕輕地敲門,筱如和玉奴正在院子裏埋首往琴塚裏填土,聽到敲門聲,倆人都嚇了一跳,不知這麽晚還會有誰來,總不會是下午那群太監又來了吧?
玉奴提心吊膽地去開門,打開門來,隻見李昭微微駝著背站在門外,見到李昭,玉奴趕緊俯身行禮:“奴婢給李公公請安,不知李公公暗夜前來,有何貴幹?”玉奴真心不歡迎李昭,誰知道,他是不是奉了皇上之命又來想她家小姐腹中的孩子索命的?
偷偷掃視了李昭身後,並未見其他人,亦沒有藏紅花之類的東西,玉奴才稍稍放下心來,暗暗在心中祈禱皇上會善心大,發放過自己的親身骨肉。
“奴才奉皇上之命來宣旨,不知蕭答應可在?”李昭細聲細氣地詢問。
“在!當然在!”——小姐如今可是被軟禁在夕花堂呢,怎麽可能不在?“李公公請隨奴婢來。”玉奴趕緊將李昭領到大廳,然後往寢室去尋子靈。
來到寢室門口,隻見蕭子靈倚坐在廊柱上,抬著頭愣愣地發呆,玉奴趕緊一把將她攙扶起來,心疼地說道:“小姐,您趕緊起來吧。李公公來了,說是來宣皇上的旨意的。”
宣皇上的旨意?難道,孟宏煜終於肯放過她了,抑或是再次來對付她腹中的孩子?子靈無力地站起身來,任玉奴攙扶著往客廳而去。
到了客廳,李昭依舊是客客氣氣地向子靈行禮。行過禮,他抬起頭來略微擔心地看著子靈,遲疑了片刻,他終於還是慢聲細語地開口了:“娘娘,展侍衛他……在天牢裏……咬舌自盡了……”將手中的信箋遞到子靈眼前,蕭子靈卻愣愣地不伸手接過,玉奴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趕緊伸手接了過來。
“這是展侍衛的絕筆信,皇上吩咐奴才將這封信送來讓娘娘過目……”
蕭子靈依舊麵無表情地定定站著,不說話,亦不接過那封信“過目”,李昭站了片刻,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然後便俯身告辭了:“奴才先回去了……娘娘您……珍重!”
李昭慢騰騰地踱著步子離開了夕花堂,他一走,玉奴便迫不及待地將手中的信箋拆開來看,無奈她識字不多,隻得心急如焚地將那信往子靈手中塞:“小姐,您趕緊看看……展大哥寫了些什麽……”
她的展大哥死了?在天牢裏咬舌自盡的?雖然,孟宏煜下令將他打入天牢的那天晚上,玉奴就隻知道他是必死無疑的了,但如今真的聽到了他的死訊,玉奴依舊是心如刀割,淚水終於忍不住一滴一滴地滑落。
然而,子靈仍無動於衷地定定站著,也不急於看看展戰的絕筆信上到底寫了些什麽,她到底是一點也不傷心,還是傷心過度,無法緩過神來?玉奴忍不住催促她道:“小姐,您倒是看看啊!”
子靈這才緩過神來,抬手將手中的信攤開細細地看,淚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滴在那粗糙的信紙上。因帶了哭腔,她的聲音更加沙啞了,簡直是含糊不清,玉奴很努力地聽才聽到她說的是:“展大哥……是為我而死的……太傻了……皇上怎麽可能會相信我們?”
玉奴眼中的淚水亦是決了堤一般,不住地滑落,她一般搶過子靈手中的信紙,將那信箋緊緊地握在胸前,嚎啕大哭道:“展大哥……展大哥……展大哥……”
玉奴的哭聲越來越遠,似乎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一點一點地滲進子靈的耳中。忽然,子靈眼前一黑,閉上眼睛便直直地倒下去……
幽幽轉醒時,已是第二天近午時分,睜開眼便看到玉奴哭得紅腫如核桃般大小的雙眼。一見到子靈醒來,玉奴便心喜地說道:“小姐……您終於醒了……”玉奴的聲音也變得像子靈一般沙啞,想必,昨夜她定是哭了一夜。她是為了展戰的死而哭泣的吧?
這個傻丫頭,蕭子靈怎麽會不知道她一直暗暗喜歡著展戰?又怎麽會不知道展戰一直默默地守護著自己?她已經不是三歲的女童,懵懂無知,她怎麽可能愚鈍得不知道這些呢?
隻是,蕭子靈從不開口道破,因為,她知道自己若說破了,那麽,他們三個人之間這種生死相契、固若金湯的關係就要徹底破裂了。那麽,她還不如自欺欺人地繼續當展戰隻是一個愛護著自己的兄長,而玉奴隻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妹妹?
如今,展戰死了,玉奴一定是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吧?她還來不及向她表明心意呢,他卻這般大無畏地為愛赴死了,玉奴該會多傷心啊!一念及此,子靈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出來……
子靈伸出右手來輕輕地撫摸著玉奴蒼白的小臉,心疼地哽咽道:“奴兒……小姐對不住展大哥……對不住你……”
玉奴亦忍不住紅了眼眶,眼淚又流了出來,然而,她卻微笑著握住子靈的手,極力掩飾心中的哀傷,努力裝出一副平靜:“小姐……您怎麽竟說些胡話……”
子靈淡淡地了然一笑,不再言語。她努力地撐起身來,玉奴忙勸道:“小姐,您剛剛才醒過來,還是多躺一會兒吧。”
“已經躺了這麽久了,起來走走倒更好……”她對著玉奴淒然一笑,喃喃自語道,“這往後,還怕沒得躺嘛……”
讓玉奴攙扶著坐到梳妝台前,直直地望向銅鏡中的女子,隻見她臉色蒼白如雪,眼睛亦紅腫不堪,憔悴得仿佛被霜欺雪打後的花朵,搖搖欲墜,然而卻依舊頑強地迎風占據著枝頭……
玉奴拿起玉梳來,輕輕地將子靈微微蓬亂的頭發一下一下地梳好,撫摸著她如絲緞般柔軟的青絲,玉奴不禁悲從中來,又忍不住偷偷掉下淚來——自古紅顏多薄命,像她們家小姐這般太過聰明的女子,注定會活得更加辛苦,因為,她懂得思考,懂得反抗,總是努力地想得到一份自由而平等的愛情。
主仆倆正各懷心事,筱如忽然跌跌撞撞地闖進來了,她氣喘籲籲地報說:“娘、娘娘……皇、皇上來、來了……”
皇上來了?!
玉奴心中一驚一喜,手中的梳子便停住了,愣愣地站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到底,皇上所為何來?接下來,她們家小姐又會如何?是重回溫暖和煦的人間天堂,還是墜入陰冷潮濕的黑暗地獄,從此生不如死、萬劫不複?
子靈依然是無動於衷地坐在梳妝台前,她伸手接過玉奴手中的梳子,自顧自地輕輕梳起頭來,如今,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了,對她來說,亦沒有任何欣喜。
她知道,展戰的死是一次關鍵性的轉折,要麽是孟宏煜相信了她,將她拯救出這人間煉獄;要麽是孟宏煜氣憤難耐、火上澆油,一把將她推入萬丈深淵,讓她跌得粉身碎骨,此生再也爬不出來。——然而,以她對他的了解來看,她更相信她的命運會趨向於後者。
不知何時,孟宏煜已走進了蕭子靈的寢室,他靜靜地站了片刻,看她對鏡梳著三千青絲,一下、一下、一下,她的動作那麽輕柔而舒緩,仿佛她正置身於春日溫暖的陽光中,身邊有千萬朵花緩緩地綻放,成群的蝴蝶圍繞著她蹁躚……她變成了出塵的仙女……
如今這種時刻,她竟然還有心情對鏡梳妝,安之若素嗎?孟宏煜忍不住又惡狠狠地生起氣來,他冷冷地對玉奴喝道:“出去!”
玉奴嚇得手腳發抖,忙戰戰兢兢地走出房去。
孟宏煜幾步跨到蕭子靈身邊,用力地一把抓起她的右手,一陣錐心的疼痛自手腕傳來,她手中的玉梳“撲通”一聲掉落在地上,她緊緊皺著眉頭,哀怨地望著他英俊如昔的臉。
他半眯著勾魂攝魄的眼眸,冷哼了一聲說道:“昨天,你不是說要見朕的嗎?如今,朕親自來了,你怎麽不出去迎駕?!”
她臉上沒有一絲悲喜,淡淡地開口道:“皇上也說了,是昨天……今天,我並不想見你!”
她的聲音沙啞得讓孟宏煜心中微微訝異,訝異過後便是一陣心疼:她怎麽了?往日溫婉柔美的聲音,怎麽會忽然變得這般沙啞?沙啞中透著一股悲傷,悲傷直直擊入他心底,讓他忍不住心虛……
“放肆!”他狠狠地甩開她的手,她被他巨大的力道甩得忍不住踉蹌著退後了幾步,直直撞到梳妝台上。梳妝台邊的妝奩被撞翻到地上,妝奩中那枚晶瑩剔透的玉蝴蝶亦滾落到地上。孟宏煜和蕭子靈不約而同地看向那枚玉蝴蝶……
然而,誰都不肯走過去俯身拾起那枚玉蝴蝶,任它靜靜地躺在近午的陽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冷的光……
孟宏煜眼中溢著悲憤,定定地望著蕭子靈,許久,他終於冷冷地開口了:“李公公,賜藥!”
一直站在門邊的李昭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他的手中端著一個端盤,端盤上放著一個白玉碗。他畢恭畢敬地將那端盤呈到蕭子靈麵前,低著頭等著孟宏煜發話。
望著碗中裝得滿滿的濃稠的藥汁,蕭子靈心中一驚,仿佛跌入了冰窟中,瞬間全身冰冷,連心髒亦被凍得停止了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