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九回 願(中)
“那迦黑月?”長久的沉默之後,九龍從牙齒縫裏擠出來了這麽一個名字。
“是。”老太婆,也就是那迦黑月,無比幹脆地應了一聲。
“這是你在這個世界之中的分身?”九龍反問,他以為眼前這老太婆應該是那迦黑月當初本體被吃遍天困住之後,留在別的世界之中的一些後路所化的人形。
“我隻有一個存在,就是如今的我。”那迦黑月回答。
“什麽意思?”九龍睜大了眼睛,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來。
“你覺得,自你飛升之後,過去了多久的時間?”那迦黑月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有些莫測的笑意,“當年的存在,大概隻有我還活著了……不,或許,還有他……”
那迦黑月的視線往一旁的水鏡上瞟去,鏡中的單烏頷首微笑回禮,好像真的能聽到那迦黑月的話一樣,而九龍見到這番情景,嘴角抽搐了一下之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麵龐。
“這兒難道是我原來就存在的世界?”半晌,九龍喃喃地念叨著,似乎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一個局麵。
“想知道當年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嗎?”那迦黑月笑得臉上的皺褶如菊花般綻放,似乎九龍的惶惑不安,給她帶來了難得的愉悅。
……
九龍雖然覺得事情滿滿的都是不妥,但是他還是不知不覺中就坐了下來,開始聽那自稱為那迦黑月的老太婆說起了陳年往事。
“你是說,我走之後,阿福和明澤打了個天翻地覆?”九龍的聽著那迦黑月的描述,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抽搐了起來。
“阿福?哈,我倒是第一次聽人如此稱呼他。”那迦黑月聽到了九龍的說法,忍不住哈哈哈大笑,“是啊,這兩人打得可熱鬧了呢,你來我往,天上地下,當時世界上所有成點氣候的人全都被卷了進去,沒有一個人能夠獨善其身,甚至,在他們的折騰之下,這世界的地貌形態都改變了不少——這罡風層之下的整個世界,從大小到靈氣濃度,都因此而縮水了將近一半,於是一些人,以及他們的後代,便再也無法修道了。”
“竟然如此?”九龍的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他們都做了些什麽?”
“總而言之,明澤在這戰事之中,非但沒死,反而漸漸就成了氣候,不但修為隨著時間流逝而不斷攀升,他的手下也有心腹闖出了名堂——然後,我們這些老前輩啊,就這樣成為了攔路的石子,需要被一腳踢開了。”那迦黑月的語氣之中略帶嘲諷,似乎是想到了當初自己動用神明手段幫明澤平定人心,事後卻被明澤以及他的那些心腹認定會是下一個潛在的福王,於是一連串的設計陷害之後,自己竟真的就變成了這麽一副不堪模樣的全部過程。
“我是想成為真正的人的,並且,那個時候,也的確有人已經找到讓我的本體化為人身的方法了,不過那個過程之中,是需要以這黑泥作為轉變的媒介的。”那迦黑月繼續說道,同時伸出了手來,在九龍的麵前將那隻手完全地轉變成了黑泥,並扭曲成了各種形狀,“我決定改變之前,他滿臉堆笑地預祝我的成功,而我在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他卻獰笑著斬斷了我眼前的道路。”
“所以你……”九龍上下打量著那迦黑月,心裏已經隱隱猜出了為何那迦黑月會是這般模樣。
“一部分是人,一部分卻仍是我那蘑菇本體,這兩部分全部靠著那黑泥硬生生地捏在一起……”那迦黑月指著自己的臉說道,“如今看起來能夠像個老太婆,似乎已經能算是上天垂憐了呢。”
“你能忍下這口氣?”九龍反問。
“我當然忍不下。”那迦黑月嘿嘿嘿地笑道,“然後我就連最後一絲自由都失去了——人類的世界,本就不是我這種愚笨的蘑菇精怪能夠玩得轉的。”
“那麽,聽你的意思,阿福是被明澤消滅了嗎?”九龍沉默良久之後,終於回過神來,繼續問道。
“嗬嗬……”那迦黑月連連冷笑,“事實上,他們化幹戈為玉帛了呢。”
“哦?”九龍又一次瞪大了眼睛,而後思量許久,覺得這種事情對於兩個足夠聰明的人來說並沒有什麽不可以,於是正打算開口繼續問些什麽,對麵那那迦黑月卻以一番仰天大笑打斷了九龍的欲言又止。
“你知道為什麽我明明失去了全部的自由,如今卻可以對你說上這麽多的東西嗎?”那迦黑月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同時抬手指了指上頭那灰蒙蒙的天——那天穹之上是另一個繁花似錦的極樂世界,而那極樂世界之上,則是那位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佛祖之所在。
“因為這些都是他想讓我告訴你的。”那迦黑月自問自答又繼續自問,“你想知道他是誰嗎?”
“記得他在如今這個世界裏被稱為什麽嗎?佛祖。”又一輪自問自答後,那迦黑月終於收斂了笑意,一字一句地向九龍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所以,你知道你是怎麽稱呼他的嗎?”
“……阿福?”九龍在那迦黑月反反複複的引導之下,終於無可抑製地於唇齒間吐出了這麽一個答案。
下一刻,上方那混沌不明的天色,就那樣雲霧翻滾著變得更加漆黑了起來,似乎是在用全部的力量,向九龍宣揚著自己的得意。
甚至,九龍恍惚間覺得自己耳旁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
……
黑泥取代了江河,在山穀間波濤洶湧地前行,每一個浪頭之上都有那麽一個修士擺出了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同時河岸的附近,有很多修士是滿心疑慮地探頭探腦,不知道自己等人是該追隨那浪濤的湧動,還是應該盡快地躲避到遠遠的……甚至是遠到天外的地方去。
這些黑泥順著河道往海洋匯聚而去,而如今在外海之上耀武揚威的福王也察覺到了後方的這些動靜,立即轉向折回,開始試圖鎮壓那些黑泥的進攻,由於控製那些黑泥的不過是些尋常的小修士,所以雖然那些黑泥足夠頑強堅韌並且力量巨大,那些小修士在麵對福王的鎮壓之時,依然表現得力不從心——就好像一個還在牙牙學語的孩童試圖揮舞起比自己身軀還大的狼牙棒打敗眼前的猛虎一樣,那些小修士們的勝算依然渺茫。
黎凰也瞅準了福王與那些黑泥糾纏的時機重新折回了大陸之上,不過她並沒有插手那些小修士與福王之間的爭鬥,她隻是回到了那些黑泥原本所在的地方,小心收拾起了被那些小修士們拋棄了的胥中那片遺跡。
“這片叫胥中的遺跡看起來很重要?”明澤注意到了黎凰的舉動,如此過問了一句。
“是的呢,相當重要。”黎凰笑嘻嘻地回答道,“也許將來某一天,我們從這個世界之中找出真正能夠得道飛升的道路,還需要靠這胥中廢墟裏頭得到的那些鐵家夥呢。”
“原來如此。”明澤點了點頭,看起來若無其事地轉過了視線,“我們回去外海之上吧,那兒才是主要的戰場,並且……這地兒的地勢,看起來已經非常不穩定了。”
“是啊。”黎凰點頭,於高空之中俯視著下方那一片已經沒有黑泥了的,漸漸龜裂出紋路,並從紋路之中洶湧出赤紅的岩漿,同時巨大的熾熱的石塊以及塵埃接二連三地衝天而起的地麵,輕輕地撇了撇嘴,“這片地麵長久以來都被那麽沉重的黑泥壓在下麵,想動彈也無法動彈,如今那些黑泥一旦消失,這地麵立即就開始造反了呢。”
“這動靜會影響到這大陸的其他地方嗎?”明澤一邊隨著黎凰遠去,一邊有些不安地問道——明澤隻覺得下方這地表崩裂的動靜,明顯比福王拔起琉京的動靜要劇烈並可怕得多,看起來似乎根本不可能隻局限於這沼澤地的範圍之中,而明澤更因此而心生擔憂,擔心萬一這動靜連累到了整片大陸,又或者波及到現在還留在大陸之上的被福王壓製了修為的修士們,甚至讓這片大陸連同大陸上的人都一同沉入海底的話,自己是不是還能夠繼續擺出那麽一副為了天下眾生挺身而出的姿態來。
“任何危機都有可能是轉機。”黎凰顯然已經看出了明澤心中的擔憂,慢條斯理地如此勸慰道,“至少現在看來,這是明澤自家後院的地盤起了火,對我們來說,可是大好之事。”
“確實如此。”明澤點了點頭,繼而又補充了一句,“到外海之上,如果有機會,可否讓我好好見識一下那胥中廢墟的種種呢?”
“自然可以。”黎凰欣然應允,甚至可以說是對明澤的請求滿懷期待——也許明澤這麽個繼承了單烏血脈的小子,會將那片廢墟給玩出更多的花樣來。
“會不會……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