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一回 凡人的方式（下）
陳老六買賣古董，混跡三教九流，上下打點，結識了一些更有權勢的人物，而陳老六不想隻賣古董，於是在他可勁兒的蹦躂之下，他成為了那些人手裏一根上不了台麵的暗線。
那些人會給陳老六行一些方便之事，譬如說讓他弄到那座古宅當做自家庭院，譬如說對他插手的其他生意大開綠燈，譬如說對他出錢支持的遊老頭的那些有違人倫的研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期待著也能從裏頭分一杯羹……而為了換得這些好處，陳老六對那些人也是盡心盡力，在吹捧，金錢，言聽計從，各種長生不死的秘藥等等都已經成為了必需之後，陳老六終於換得了一個能夠真正進入他們那個階層的機會。
然而，陳老六如果想要將這個機會切實地拿捏進手裏的話，他還需要交上一份投名狀。
於是，陳老六得到了一份據說是對立一方的要員名單，他需要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掉那名單上的某些個人，才能有資格繼續深入這個圈子。
陳老六在接到這名單的時候完全沒有猶豫便已經定下了計劃，他甚至也沒有多想哪怕一分這些人死去之後這凡人世界可能需要麵對的未來前途——雖然這對立的雙方之間的立場的確是有相當大的不同，但是這種不同對於陳老六來說其實根本沒有實際意義，哪一方肯接納陳老六給他機會給他利益，陳老六就站在哪一方為誰賣命。
不過陳老六當然也不會傻到自己拋頭露麵去做這種需要切實動手的事情——陳老六雖然需要靠著這份投名狀將自己的把柄交在那些人的手裏，好讓那些人能夠真正地信任自己並放心大膽地栽培自己，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陳老六會自發主動地將這個黑鍋給牢牢地抓在自己手裏，他需要一個能夠替自己背鍋的，更渺小的棋子。
這個被選中的棋子就是那幾個剛到這片大陸就被關押起來了的修士們。
這些修士們雖然起初的時候是沒有什麽太多的爭鬥之心的，但是因為他們都還處在對這片怪異的大陸一無所知的茫然狀態，所以極其好騙；再加上這些修士們在被無辜關押的過程之中所積累下來的瀕臨滿溢的怒氣，所以陳老六隻要稍稍挑撥，編排個看起來挺義正詞嚴的理由，然後這些修士們便會頭腦發熱地去做那些他們自以為無比正義的事情了——比如說，為了世界和平。
在陳老六看來，這些修士們的確很有些手段，全力施展開來的時候也確實是防不勝防極為難纏，用他們來殺人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並且，就算那些修士們沒能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留下了什麽被人看出跟腳的蛛絲馬跡，陳老六也很容易就能將事情給圈製在那些修士本人的身上——一群可以自由行動的憤怒的修士，對一個擺明對修士們不夠友好的人下手，豈不是太過理所當然的事情了？同時，那些修士們因為要感念陳老六將他們救出牢獄的恩情，自然也不會主動出賣陳老六的底細。
“而我與那些修士們之間唯一切實的關聯，其實就隻有趙全而已。”陳老六心裏的算盤打得啪啪直響，“趙全這種毫無存在感的小人物，一抬手也就隨便摁死了，根本不會有誰會記掛起多看他一眼。”
“嘖，果然如此。”單烏看明白了這一整個前因後果，除了陳老六背後那些若隱若現的勢力之外，完全沒有讓單烏覺得有什麽特別值得驚詫的地方，於是單烏整合著一切信息，心裏隱隱就有了一個完整的盤算了。
“我沒法從內部提醒陳安，但是我可以從外部打亂陳老六這一方的局麵啊。”單烏如此思考著，“陳老六這兒一亂，那麽那研究所必然會受到影響，那時候，陳安也該察覺到什麽了吧……”
“當然，要是那會兒他還是願意聽陳老六的忽悠，甚至打算像徐鶴那些人一樣給陳老六當打手……我也就無能為力了。”
……
深夜——真正意義上的，連這城市裏的凡人們都已經陷入了沉睡的深夜——趙全終於精疲力竭地回到了住處，開門，小麗迎了上來表示歡迎，而他隻想盡快躺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覺。
然而小麗身前展示出來投影的內容卻讓趙全一時之間有些怔然，甚至連那濃厚的睡意都被扔在了腦後。
那投影之中，展示出來的是那一個真正的活生生的小麗，這個小麗正徘徊在趙全這房間的門口，一臉擔憂和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終卻是歎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她怎麽會找來這裏？”趙全驚詫地問道，“不，以她家的本事找到這兒並不難……或者我應該問，她怎麽會來找我？”
趙全畢竟曾對小麗動過心，所以經常會在自己家附近的一處指示牌下麵蹲著等待小麗經過，雙方這樣對視過很多次，然而趙全因為心虛，也從來不敢與小麗太過接近，畢竟小麗的家裏人顯然也不是那麽好相與的——小麗的家人有執法隊的背景，與趙全這種混混的關係，也就比貓和老鼠好上那麽一點。
因為知道小麗家的背景，所以趙全對小麗能找到此處並不奇怪，於是，在短暫的詫異之後，趙全的心跳猛地劇烈了起來：“她在擔心我？因為我太長時間沒有出現在她麵前了，所以她才找了過來？”
趙全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裏嵌著的那小小的金屬片，竟是整個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趙全的思維不由自主地跳到了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心髒停止跳動，這小小的金屬片停止工作，然後在執法隊的那些檔案之上自己被標注為死亡狀態的時候，小麗會不會為自己落下兩滴眼淚之類的場景上了。
小麗那僅僅存在於趙全想象之中的眼淚極大地刺激了趙全的情緒，引導著他開始反思起自己這段時間做過的那些事知道的那些隱秘之上——他，徐鶴等一些被他從牢裏撈出來的修士，還有那些死在了徐鶴等修士手中的，自己往常也隻能在新聞裏看看名字的大人物們……
趙全直到這個時候才感受到了一絲後怕，而之前，被陳老六煽動起來的一腔“我在幹大事”的，“我在改變世界”的熱血，就這樣嘩啦地冷了下來。
“我連追個女孩子都沒底氣，憑什麽就真能幹成大事了？”趙全有些萎靡，但是轉念一想卻又試圖強迫自己生出新的期待，“不，我現在得到了六爺的重用，有了比之前多上幾十倍的錢，甚至能夠直接和那些修真之人打交道，他們也都允諾會給我洗髓伐脈會教我那些修道之術……我憑什麽還要繼續過這樣仿佛耗子一樣的日子？我要真想要女人了，錢砸出去，哪個不成？”
“我隻要跟著六爺，該有的都會有，我為什麽要為此憂心忡忡？”趙全用力甩了甩腦袋，想要將自己被小麗的影像引發出來的消沉情緒給甩出去，但卻是徒勞無功——那些被陳老六煽動性的話語點燃的激情，根本無法在小麗所象征的，最正常最平凡的生活麵前，維持住哪怕再多一刻的冠冕堂皇。
——趙全的心沒那麽大，最初的時候，他也隻是想要有一個不算太壞的身份，可以和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過那種一日三餐的平淡生活而已。
於是，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趙全頹然地坐在了床沿，而他自己所擁有的那個“小麗”安安靜靜地立在一旁，一臉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
趙全並沒有那麽愚蠢，否則的話他也不會練出來那麽出神入化的一手給人做假身份的本事了，於是，在花了大半夜的時間冥思苦想權衡利弊之後，放不下的貪念和對潛在危機的心生怯意讓趙全決定采取一些能夠自保的手段，然後他就命令小麗打開了這房間之中的那一片光屏。
讓人眼花繚亂的圖案在那些光屏之上閃爍，趙全根本什麽都沒看，直接將那堆東西給呼嚕到了一旁，然後趙全眼前的光屏上如鏡子一樣，映照出了趙全那一張因為睡眠不足而疲憊憔悴黑眼圈深重的臉，配合著這房間裏慘白的燈光，竟使得這畫麵更加滲人了一些。
趙全被自己的模樣嚇了一跳，而後在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並端正了一下坐姿之後，趙全對眼前的光屏點了點頭，然後開始說話了。
趙全將自己是如何結實陳老六，如何得到陳老六重用的事情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之後，開始講述自己是如何依循陳老六的安排，跑到某一處重點監獄之中，上下打點之後，將某一位修士給救了出來，並直接帶到了陳老六的麵前。
趙全一邊說著自己的經曆，一邊在另一麵光屏上那些被自己掃過去的東西裏找著些什麽，片刻之後，一個小小的公文包的圖案被趙全用手指提捏了出來。
公文包如真的公文包一樣在趙全的麵前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