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回 且行且珍惜
很多人都在想著單烏。
甘露寺的那群和尚們想著單烏如果能夠出麵率領他們的話,他們是不是就能夠衝出甘露寺的海域,去徹底拿下那尊偽佛,並將佛祖的榮光散播到這世界的每一個邊邊角角。
某處島嶼深處的春蘭還有那一群女子們也在想著單烏——她們能夠感知到外界的風雨變幻殺氣滔天,並為此而膽戰心驚,但是她們隻要想到單烏在許久之前就已經替她們安排下了這麽一個足夠隱蔽足夠安全的避難之所這件事,就覺得自己等人的身後有一雙無所不能的羽翼護佑著,於是她們會覺得安心,亦覺得自己的這條性命之中充滿了幸運。
千鶴想著單烏,或者說一直以來,她都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單烏;明澤想著單烏,並以自己假設之中的單烏的立場為中心,謀劃著自己想要的風光人生;甚至連那琉國小皇帝也時不時地會想起單烏,畢竟如今他所握在手裏的一切,有那麽多都是基於當初單烏籌謀之上的。
這些人在記起單烏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就會覺得這個人真的就站在他們的麵前,對他們說話微笑,甚至出著些偏門詭譎的主意,讓他們的思路豁然開朗——至於那個假想出來的單烏形象是不是真的存在這種事,他們並沒有去多想。
那群在天極宗禁地之中的被世人遺忘了的劍意們並不知道外界的紛紛擾擾,他們隻是時不時地互相交談著,在言談之間提起單烏,提起了單烏曾經允諾過的助他們轉世為人的嚐試,對於這些劍意而言,他們沒有所謂的時間概念,甚至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自我意識——唯一與他們誕生的契機無關的後天生出的意識,其實就隻有他們投注於單烏身上的那點希冀。
至於那些在外海修真界天翻地覆的熱鬧之中混得風生水起的修士們,當中有些人偶爾也會有人想起當初萬眾矚目的佛子以及他的所作所為,種種無法按照常理理解的地方,都被他們編排上了種種陰謀論斷,於是單烏的形象在這些人的認知之中便變得越發千奇百怪起來了——這些人覺得自己所架設的這個佛子的模樣簡直是活靈活現,於是他們亦都是發自內心地相信自己的這些猜測,並認可了自己的絕對正確。
事實上,除了這兩個世界的修真界之外,還有另外一批無比龐大的群體,在自己的意識之中構建著屬於他們的單烏——那些遠離紛爭的生活在大陸上的凡人們,每每在享受自己如今的生活的時候,就會對當初那個弄到了有關升仙道背後那麽多隱秘的單烏生出景仰之意,所以他們甚至為單烏樹立雕像,著書立傳,甚至還編排起種種奇聞軼事,來將自己對於“聖人”的期待投注在“單烏”這麽個名字上。
單烏對這些凡人來說是真實存在過的曆史人物,隻不過隨著歲月的流逝,如今已經神化——不是那種需要讓人頂禮膜拜按著時間年月上供祭祀的神明,而是一種對於未來對於未知對於某條難以想象的道路的執著信念,並且正是因為擁有了這種信念,這些凡人們才會在擁有如此短暫的生命如此脆弱的肉身的前提下,生出了“人定勝天”的狂妄念頭來。
——就算是那些已經觸摸到了天意存在的修真之人,也是無法篤定地喊出這麽一句口號來的。
不過,眼下正是那外海修真界因為明月和佛魔島那偽佛的正麵衝突而亂得如同一鍋粥的時候,所以也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那一片一直靜默無聲的,對廣大修士來說根本等於不存在的廣袤土地——除了那些沒有什麽進取之心的,看到天下大亂便為了逃生避禍而慌不擇路的人們。
……
黎凰一直在努力地告知她所能夠捕捉到的單烏投影那些有關其本質的事情,也正是因此,她深刻地感受到了單烏的無處不在。
“原來不知不覺之間,你竟也成為這兩個世界中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在了啊。”黎凰有些唏噓,但是這絲感慨卻並不能讓她的心境輕鬆多少——她已經開始疲累了,甚至覺得自己的這些重複舉動其實都是毫無意義的事情,又或者,她需要借助一些外力,才能夠真正喚起單烏真正的本源。
於是黎凰收攏了那些被她分散出去尋找單烏的天魔分身,盤膝而坐的肉身亦從那長久的靜默之中回過神來,並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入目所及,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金屬製造的盒子,盒子上麵有些閃爍著的意義不明的花紋,這些花紋似乎能夠起到隔絕這盒子內外的作用,給黎凰這一場閉關提供一個絕對無憂的環境。
——這個金屬盒子就在那黃金寶塔的地下深處,亦是這黑泥廢墟之中最為隱秘的所在,當初單烏將這片廢墟給無比詳細地搜尋了一番,並且靠著那些遺留在廢墟之中的各種筆記圖文進行了一係列的推斷猜測,方才找到了如此所在。
“唉,別人每次修為大進,出關後都是一派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天地規則盡在我手的威風模樣,換到我這兒……怎麽就沒有一次是順心的?不是肉身就是意識,總會有點尷尬或者缺憾鍥而不舍地存在著……”黎凰檢視著自身的收獲,終於忍不住長歎了一聲,“知道得越多,想的越多,疑惑便也越多,並且也越來越難以掌控住所謂的道心,甚至對前途未來……都是越來越迷惘了。”
“倒是似乎有點明白為何環星子會沉迷於那些書海之中,執念到世間一切事物都無關緊要的緣由了呢——這個世界上的謎題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哪怕是有再多的時間,集中再多人的智慧,都來不及一一找到答案。”黎凰摸著下巴,“比較而言,似乎越是井底之蛙初生牛犢,越是眼界狹隘頭腦空空,這前行起來便越是無知無畏,就算走錯了路……哈,反正那種空空蕩蕩的腦子,也是不會有什麽對錯的感悟的,而這種人,多半是那所謂天意最喜歡的那一類人,因為……哈哈哈,因為我也很喜歡這樣的一類人。”
“老實聽話的可以作為一顆完美的棋子的人,可以永遠不去觸碰那些不該觸碰的隱秘的人,永遠不會問‘為什麽’的人——不管是上位者,是皇帝,是人間神明,還是這大千世界真正的主導意識,都會喜歡這麽一類人的,而這,也正是所謂的傻人有傻福吧。”黎凰掩嘴,無聲地悶笑,而後又鬱悶了起來,“可我從一開始,就注定不可能成為這樣的人了。”
“罷了罷了,我現在的能耐,距離觸摸這天頂的境界還差了不少……”黎凰抱著腦袋,努力地壓下了那些此起彼伏到她幾乎都有些難以承受的念頭之後,終於安下了自己那顆悸動不休的道心。
“如今之計……唯有且行且珍惜而已。”
……
那迦黑月在胥中的上空盤桓了許久,想要找到關於黎凰的蛛絲馬跡,可是雖然她分明能夠感知到黎凰就在此地,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並且她亦發現,自己的蠻力根本無法對那些殘留下來的建築起到什麽破壞的作用——她身為人間神明,在這胥中之中,卻並不比一棵普通的蘑菇妖怪好上多少。
是的,那迦黑月目前仍是蘑菇的狀態,一方麵是因為擔心那些黑泥會對她的人形再有什麽敵意,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對她來說,蘑菇的形態雖然有些羞恥,但確實是更為愜意的一種境況,所以在胥中這麽一個無人之地,她情不自禁地便放縱了一番。
所以,當黎凰從那閉關之所冒出頭來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在閉關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地被人帶走並扔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之中了——她的感知之中,如今的胥中,那些照不到陽光的陰影之處,滿滿的都是蘑菇,大大小小的蘑菇,各種肉質豐滿色彩絢麗的蘑菇,這些蘑菇密密麻麻鋪滿了那黃金巨塔的內部,使得黎凰一時之間竟連下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而黎凰的出現亦驚嚇到了這些脆弱敏感的小蘑菇,於是這些小蘑菇們立即呼啦啦地收縮了起來,同時本能地噴濺出了那種能讓人致幻的孢子,弄得這空氣之中彩煙彌漫,更逼得黎凰本能後退,不但退回了原本的閉關之所,更是哐當一聲將那層金屬大門給再度合攏了起來。
黎凰這才靜下心來思考起如今的處境:“那迦黑月居然追進來了?她是怎麽越過那些黑泥的?而且她進來也就進來了……播種這麽多的小蘑菇又是為了何事?劃地盤嗎?以前沒見她有這麽勤勞的習慣啊……”
——黎凰雖然無法感應到那迦黑月的存在,但是在看到那些平白無故生出來的蘑菇們的時候,一些事實其實並不難以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