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三回 佛子無用(上)
瓔珞跪在自家的長輩麵前,剖析著自己之前突然想要和王懷炅拚命之時的心境,並坦誠著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修行到了這個境界,下一步就是斬三屍了,可是我卻不知道什麽該斬,什麽不該斬。”瓔珞如此說道,“前輩們的經驗我越看越糊塗,我不知道哪一些部分才是真正的本我,亦不知道這一具肉身是不是該算作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證據,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夠真切地觸碰一下生死之間的界限,試圖在那種……退無可退的境地中,拋卻一切雜念,以尋找到真正的自我意識……”
“你的舉動太冒險了。”瓔珞的長輩們如此說道,卻並沒有直接否定她那衝動的價值。
“我不該做這些令人擔憂之事。”瓔珞及時地表示了自己認錯的誠意。
那些長輩們在瓔珞認錯之後,頷首點頭,讓瓔珞就此退了下去——雙方之間其實都有些欲言又止,但是卻沒有誰打算真正開口,將某些隱藏在深處的隱秘翻上表麵,因為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說出了口,很有可能就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了。
……
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選擇自欺欺人——對王懷炅而言,一些事情他如果無法弄個清楚,他會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將糾結在這麽些事情之上。
於是王懷炅衝著自己眼前那天極宗宗主的身影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後,將自己的疑問給問出了口:“劍之一道,是不是真的有其終點的存在?”
“你期望的終點是什麽模樣呢?”天極宗的宗主如此反問,“或者說,你希望自己所化生的劍意,所指向的目標究竟為何呢?”
“我並不期待終點。”王懷炅搖了搖頭,莫名想起了單烏那些說起來甚至有些狂妄的念頭,於是沉默了片刻之後又補充了一句,“我期待的是無盡的可能。”
“無盡的可能?”天極宗宗主聞言,輕輕地笑了起來,而後往前跨了一步,下一刻,他這道恍如生人一般的虛影便已經帶著王懷炅來到了天極宗的後山,也就是貼近那將這個世界都劈斬開來的斷層的一側。
山腰上一座孤零零的小小的觀景台,平常隻有天極宗的宗主才有資格來此,而眼下,王懷炅這麽個少宗主居然也享受了一番如此待遇。
“其實這層屏障的另一側,那一片看不出生機的無人敢於涉足的混沌,所意味著的正是無盡的可能。”天極宗宗主抬起手來,遙遙指著眼前那一片混沌,喃喃地說著,“混沌未開之時,你甚至連這片混沌之中在孕育著一個什麽樣的世界都不知道,而那世界誕生之後,你也不會知道那世界之中會存在什麽樣的風景——你不知道那個世界裏會不會有人這種活物的誕生,不知道那個世界裏會不會認定人類是世上最可怕的活物而死活都不敢觸碰,不知道那個世界中會不會是草木成精化靈而動物們隻能苟延殘喘艱難度日……是的,你麵對這一片混沌一無所知,但是,你會想要進入混沌探個究竟嗎?”
王懷炅默默地沉思了起來,開始梳理著自己在麵對這問題之時可能的回答。
“我的確是不曾想過要往那混沌之中探個究竟,可是,這難道不是因為我從小到大,都被你們反反複複地教導說不可對那片風暴產生好奇心,因為進入那風暴之人都是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所以我才對那片混沌充滿了戒備之意?”
“不對,如果我真的對那片混沌充滿了興趣,那麽不管其他人怎麽說,我都隻會更加地想要衝進去看個究竟,甚至可能別人越勸阻我便越發逆反……”王懷炅自我反省著,“是啊,那麽多前輩,明知道往這混沌之中可能會有去無回,但是他們還是衝了進去——這樣的故事,我從小到大也聽了不少,可是,這卻並沒有激起我的戰意,甚至成為了我退避謹慎的借口。”
“這種事情,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自身的秉性……因為這些話如果說給單烏聽的話,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在搜集好資料做好各種準備之後,找到機會就往裏頭衝的。”王懷炅默默地想著,“在天涯海閣那神魔界的時候,他跟我說隻是出手攻擊了一下,但是實際上……他是不是就已經衝過一次?隻是那一次並沒有成功而已。”
就在王懷炅默然無聲的時候,天極宗宗主再一次地開了口:“無盡的可能,說起來好聽,實際上卻意味著無數種你想都想不出來的死法——每一種可能都是一種終結,除非你能跳出在所有可能之上。”
“嗯?”王懷炅微微一愣,意識到天極宗宗主這話語裏蘊含有深意,但是一時半會兒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你以為劍道的終點是永生不死,那佛道魔道就沒有終點了嗎?”天極宗宗主輕聲笑道,“你錯了,他們的終點依然存在——極樂世界和魔化人間,這些玩意兒……似乎也沒有比所謂的劍斷人亡好到哪裏去。”
“隻要選擇了一條道路,就必然要麵對那條道路的終點?”王懷炅稍稍有些領悟,然後再一次想起了單烏,“所以……甘露寺的那個佛子……”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跟他成為交心的好友,因為,若說無限可能之路……搞不好就隻有他能走得出來。”天極宗宗主回過頭,拍了拍王懷炅的肩膀,一副慈父正在關愛自己那爭氣兒子的欣慰模樣,“看來跟他在一起果然有用,至少,你也已經意識到了‘無盡可能’這種事情的價值了。”
“是嗎?”王懷炅難得聽到自己父親對好友的評價,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所以說……他當完道士當和尚,修完陣道修劍道,這種路數是走得對了?”
“對不對不知道,但是他那的確是沒人走過的一條路,值得關注一二。”天極宗宗主如此說道,“而且他那不光是和尚道士陣道劍道的問題,他是連天魔道神明道都摻和了一腳,甚至,如果嚴格區分一下的話……他甚至是將那早已經失傳了儒道,都走過一遭了。”
“誒?”王懷炅的表情變得無比精彩,“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我天天跟在他的身邊也沒看出來他有這麽多才能啊……”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隻長眼睛不長心嗎?”天極宗宗主嗤笑了一聲,繼而又將話題重新拉了回來,“所以,你現在對劍道,又是如何看法了呢?”
“唔……我不是單烏那樣什麽都能插一腳的人物,劍道是我立身之本,是我怎樣也無法丟棄的……但是,我覺得我應該重新思考下何謂‘無盡可能’了,在想通這件事之前,我不會再去做那些無謂的送死之舉。”王懷炅遲疑了片刻,低著頭回答道,如同在向老師匯報課業的學子,心中忐忑,卻又隱隱期待著老師的讚賞。
“嗯。”天極宗宗主點了點頭,似乎是認可了王懷炅的自我剖析。
王懷炅見到了天極宗宗主的認可,嘿嘿傻笑了兩聲,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心底竄出來的小小念頭:“我真的有必要每一步都征詢父親的意見嗎?他所指點的道路,難道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還有,父親對單烏……他莫非是在將單烏視作探路的卒子嗎?單烏的實力比父親低下那麽多,他真的有能耐探索出那麽一條所謂的‘無盡可能’之路嗎?”
“我也需要……將他視為探路卒子嗎?”
……
在眾人的觀感中,佛魔島似乎是生怕自己被人遺忘,總是三不五時地出現些頗為驚天動地的動靜來。
於是,在一些人正遲疑著要不要組織一些宗門長老去試探一下佛魔島的時候,佛魔島周遭那茫茫白霧的上空,風雲再變。
魔神突然現出了火焰真身,大肆叫囂著要單烏出來受死,並言及單烏如果不肯受死,就會讓現在被困在佛魔島內部的那些修士全部魔化。
“我知道你在裏頭,嘿嘿嘿嘿,而且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堪重負了,怎麽樣,是不是該感到絕望了啊?”魔神以火焰的形貌跳躍著叫囂著,好像生怕這天底下的人都不肯看他一樣。
“你的慈悲心可是會害死你的。”魔神繼續哈哈大笑,“你居然想度化那些魔人——你將他們困在這小島上,甚至親自陪著他們讓他們吃齋念佛,以為這樣就可以換這天地之間一片清明了?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太天真了,你以為他們吃齋念佛了,就是真的一心向佛了?做夢去吧,然後,現在,你這美夢也該醒了。”
下一刻,佛魔島外層的那片雲霧瞬間變成了一團團的如同墨水一樣翻滾的煙雲,其中種種動靜讓人很難往好的方向去想。
沒過多久,一個個渾身魔氣的修士們就從那雲霧之中竄了出來,並在那魔神火焰周圍圍攏成了黑壓壓的一片,遮天蔽日,竟如蝗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