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回 乞命粥(中)
乞命粥,顧名思義,就是有些人想要從別人那兒乞求一條命來的時候,便會端上來的一碗粥。
這種粥最初是在凡人之間流行——在那些島嶼遭遇了天災人禍以至於眾人沒水沒食隻能慘然等死的時候,這些人便會派人直接前往臨近的島嶼和路過的船隻上去求救,普通的求救如果沒有結果的話,那些船主和島主往往就會收到一碗乞命粥。
最標準的乞命粥,是用初生的活生生的嬰兒,輔以那嬰兒母親的乳汁,以及所謂的最後一把粟米燉煮而成的肉粥。
這種粥是在向對方示意——我們已經悲慘到需要易子而食的地步了,你卻依然能夠維持住那麽一顆鐵石心腸嗎?
一些接到粥的船主島主們都會被這種慘狀所震撼而心生同情,但大部分船主島主則會將接到乞命粥這件事當做“全家被殺滿門被滅”這一個等級的天災人禍。
因為,如果被送粥之人見死不救,或者救得不夠誠心不夠盡力,沒有為那些難民們傾家蕩產嘔心瀝血——譬如沒有讓出自家宅院給難民們遮風擋雨,沒有將自家的錢庫掏空,沒有將自家小孩兒的新衣服貢獻給難民們保暖禦寒,又或者在給難民們施粥的時候還偷偷給自己留了一塊肉……粥中那枉死嬰兒便會化為難纏的小鬼,日日夜夜糾纏在其人身邊。
嬰兒所化惡靈,一向是所有惡靈之中最凶悍的,甚至尋常的修真之人都未必能鎮服,而被這樣的惡靈纏身的話,其人眼中所見將是各種瘋瘋癲癲的鬼怪場景,餘生之中也必然會災劫不斷,甚至家人親朋都會受到牽連,於是,最終,所有被嬰靈牽連之人,都會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慘狀一命嗚呼。
——以命換命,這正是乞命的真正含義。
而凡人要是沒有門路找不對靠山的話,是沒有辦法降服這嬰靈的,更要命的是,對於大多數的修真之人而言,這些因為冷血而拒絕救助所以才被嬰靈纏上的奸商土豪們,本來也就沒有什麽拯救的必要。
當然,這乞命粥後來就漸漸變了意味,甚至成了一種類似於詛咒的妖術——有些人會人為地製造一場天災,將一群人給逼到生死邊緣,而後拿其中的新生嬰兒製成乞命粥,直接送給自己看不順眼想要除掉之人。
這種事情發生過幾次之後,終於有人出手,將與乞命粥有關的種種全部抹去了。
而單烏在看著金甕端著那一碗粥來到自己眼前的時候,如果他不是因為好奇而多問了一句環星子,他也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乞命粥的來頭。
……
那碗是一個非常簡陋的陶土碗,甚至連釉層都隻有一半,碗裏裝著白花花黏糊糊的粥,上麵飄著幾點暗紅,似乎是凝固的血塊,而在這碗粥的正中間,一個已經被炮製成紫黑色的嬰兒的小手直愣愣地樹立著,手掌攤平,五指張開,看起來仿佛是一個討要小糖或者紅包的姿勢。
單烏能夠感應到那隻手的確真的是凡人嬰兒的手,甚至能夠感應到那隻手上縈繞的怨氣——顯然這小嬰兒在臨死之前,遭受的罪過可不止那當頭一刀。
換而言之,這碗粥的詛咒可不會僅僅隻對凡人們有用。
單烏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方才有人送來了這碗乞命粥,我無法不收。”金甕看到單烏的舉動,臉上頓時露出了愁眉苦臉灰心喪氣的神色來,“連佛子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碗中的嬰靈詛咒嗎?不能想辦法超度這嬰靈嗎?”
“有人送來的?”單烏挑眉,他其實覺得這碗粥的來曆完全就是金甕的自導自演,但是現下他還不會說破,隻是順口問了一句,“那人還在麽?”
“其實我都不知道是誰,總之這碗粥,突然就出現在了廚房的灶台之上,之前之後,都沒有任何跡象。”金甕長歎了一口氣。
“看起來是衝我來的?否則的話,你肯定不會這麽粗心大意。”單烏輕嗤了一聲,心裏卻忍不住嘀咕,“難道不是你自己做出來的嗎?”
“這實在是我的疏忽。”金甕幹笑了兩聲,而後他手裏的那碗乞命粥便被單烏接了過去。
“我會超度這個小孩子的。”單烏回答,“金老板你暫且還是離開吧,萬一有什麽事情,可就不妙了。”
“好,好……”金甕點著頭,作勢轉身欲走。
金甕的身形都還沒有完全轉過去的時候,單烏手裏那碗乞命粥突然就暴動了起來,那隻紫黑的小手猛地化成了一團黑色的魔氣,衝著單烏的麵門直抓而去,似乎是想將單烏整個人都一口吞下。
同時,單烏所在的這間倉房也迅速變形,周圍的牆板喀拉喀拉地落下了一層層的銅牆鐵壁,甚至那些隱藏在各種裝飾背後的陣紋也都明亮了起來,死死地鉗製住了周遭的靈力波動。
金甕的身形亦消失在了這倉房之中,好像兩個重疊的空間在這一刹那被撕開了一樣。
而如果在外麵的話,則會更直觀地看到這艘樓船的變形——原本流暢的船體在經過了一係列的拆分組合之後,居然成就了一顆巨大的圓球,圓球之上陣紋一道道明亮得有些刺眼,並且這些陣紋正在努力地將這顆球體給擠壓得更加緊實一些。
“就算你是元嬰自爆,也別想從這顆球裏麵掙脫出來。”金甕的身形出現在了那顆球之外,滿臉得意之色,“而那一碗乞命粥的滋味,你可要好好品嚐一二啊。”
……
周圍的牆壁依然有繼續向內壓逼的趨勢,卻被單烏早些時候布置在這艙房之中的法陣給反向支撐住了。
那嬰靈距離單烏還有一指左右的距離,那一張黑黝黝的大口剛好就罩在單烏的腦袋上,而頂在那嬰靈麵前的,正是那一柄往生劍。
單烏的口中念念有詞,誦讀的是往生咒,念了一會,發現效果似乎有限,便換成了伏魔咒。
那嬰靈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倏地倒退,並迅速膨脹成了一團毫無定型的黑色煙霧,迅速充斥了這個密閉的空間,並且吞噬了一切光源,讓單烏覺得自己仿佛是站在一片茫茫黑暗之中。
周遭鬼哭狼嚎之聲漸次響起,不斷有冷颼颼的陰風試圖突破單烏的防線,單烏不得不利用往生劍在自己的身邊落下了一圈劍陣,同時單烏亦發現,自己意圖反攻之時揮灑而出的佛力,幾乎是毫無意外地被那些魔氣所汙染吞噬,並反過來成為了壓逼自己的力量。
“這是魔胎?而且……還不是普通凡人生出來的魔胎。”單烏意識到了這嬰靈的強悍,不由咋舌,亦在自己的心裏有了隱隱的猜測。
“是某些修士的孩子?”
“他這是從哪兒搞來的?”
……
然而此間的場景還輪不到單烏來想些多餘的事情——那嬰靈的仇怨完全是針對單烏這個個體,一切安撫淨化的咒文都沒有什麽用途,並且,雖然單烏能夠成功地將那嬰靈的主體給隔絕在自己身體之外,但是其中蘊含的詛咒所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卻是無孔不入,一點一點地往單烏的身體裏鑽去,似乎是想要將他直接給封凍在這一片黑暗之中。
單烏攤開手,手心裏一團金烏火——這本該金光燦燦讓人溫暖入春的火焰,此刻在周圍陰寒的壓逼下,也蒼白得隱隱有些發藍,當然更感受不到些微熱度。
“已經開始影響我的知覺了嗎?”單烏雖然也感覺到了棘手,卻依然覺得自己能夠找到辦法從這嬰靈的控場之下逃脫。
而就在單烏收回那團火焰的時候,一股陰氣突然一跳,緊緊糾纏著那團火焰,仿佛抓住了一根牽引繩索一樣,哧溜一聲就鑽進了單烏的手心之中。
那股陰冷如蛇一樣在單烏的身體內遊走,所過之處皆是冰霜,而且看起來,竟是想將單烏的五髒六腑全數魔化一樣——這似乎就是那詛咒的本體。
“那麽,還有什麽別的嗎?”單烏沒有阻攔那道寒氣,甚至是有些期待地看著那道寒氣一頭衝入了自己的心髒之中。
胸腔之中猛地一沉,帶得單烏的身形都狠狠搖晃了一下,心髒敲在了同樣被凍成石頭的其他內髒之上,撞得叮鈴哐啷一陣亂想,讓單烏覺得自己好像是掛在窗口的風鈴一樣。
繼而他便感受到了那詛咒的內容,那是無比幹脆利落果斷明確的一個巨大的“死”字。
“如果是別人,或許真的就無計可施地中招了呢。”單烏勾著嘴角笑了起來,而後,他便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身體裏,那些化凍之時,讓人莫名舒爽的細微瘙癢——就好像冰天雪地裏走了很久的路之後,安安穩穩地泡進了一池溫度剛好的熱水之中一樣。
“如果下的詛咒是些別的事情的話,比如說讓我一輩子窮苦難當運氣糟糕桃花絕跡……或許還會起點作用呢。”單烏輕聲地開了口,用一種極其溫柔的口氣對那個嬰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