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四回 奇葩
等不到秋奎的答案,寂空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手指一彈,秋奎立即便在那村中空地上化為了一團嫋嫋散盡的青煙——村民死盡,身魂俱滅,這規矩既然定下,就不容更改。
相應的,在這禁域之外,那對秋奎寄以重望的隊長在感應到秋奎的生死之後,一時半會而竟是完全傻了,良久,方才歎著氣認了命。
而在禁域之內,寂空的注意力已經投注到了另外一人身上。
那也是一個奇葩。
……
晁江也是轉世的魔修,不過他並沒有奪舍他人,一直默默地躲著自己修煉,隻是在聽說這天棄之地是魔人的家園的時候,便如其他的魔人那樣,生出了向往之意,並且曆盡千辛萬苦,終於如願以償地衝過了那條界限。
而晁江在穿過那層雲霧,發現自己居然來到了一個和樂融融與世隔絕的小村莊的時候,的確也是傻了一陣,繼而,在發現自己似乎真的是無法離開之後,他便開始生出了種種不安分的念頭。
“這兒的人真的是無欲無求能有口吃的能有衣服蔽體便滿足了嗎?”晁江非常好奇,於是忍不住就想要試著勾引起這些村民們的欲望。
“喂,我說,你們見識過外麵的世界嗎?”晁江如此問道,而後便開始向那些人宣講起自己就算沒經曆過也聽說的種種傳說來——托柳軻的福,類似的傳說,幾乎每個轉世魔修都能滔滔不絕地說上一堆。
而晁江當年更是深得柳軻真傳,遊走人世的時候不知道忽悠了多少人頭腦發熱地跟著他轉修了魔道,於是根據黑礁坊市之中的規矩,他雖然花在修行上的時間不多,但是地位卻是相當不低,甚至早早地接受了魔神的魔氣灌體,成為了足以讓眾多魔修們向往的存在,亦是柳軻最喜歡拿來激勵後來者的正麵例子。
晁江說的故事實在精彩,描繪的場麵也美妙非常,那些村民們不知不覺地就聽得入了神——雖然外麵的世界對他們來說,從頭到尾都是東躲西藏朝不保夕無比黑暗的存在。
而在說這些故事之外,晁江還切了一截木頭削出了骰子和骰盅來。
“這日子反正也不需要做什麽正事,不如來玩些有趣的遊戲好了。”晁江揪住了一些村民,和他們開了賭局,賭注就是每人每天的那三粒米和一碗水。,大家以石子或草杆計數,累積到一定數量之後,便對應著可以兌換一粒米或者半碗水之類。
“大賭的確不好,但是小賭怡情這話,卻也的確是沒有騙人。”晁江誘哄道,“更何況,歸根結底,這也不過隻是一種有輸贏的遊戲而已啊,難道你們過了這麽久的清靜日子,讀了這麽多的經書之後,還會因為一個遊戲而喪失理智嗎?”
正如晁江所言,這參與熱鬧所需要花費的賭注看起來的確非常少,於是那些村民們因為好奇,便也陪著晁江玩了起來。
漸漸的,就有人體會到了這小小骰子之中的樂趣了——那種骰盅掀開之前的未知,以及人心之中對未知的期待,還有最後看到答案的時候那種或激動或懊喪的情緒,輕易就打破了這些村民們心中被寂空硬生生調教出來的古井無波。
而晁江當然不會就隻有這點花樣,於是沒過多久,他索性就教會了每個人如何推牌九打麻將,如此,有輸贏有勝負,其中刺激很快便讓這些村民們投入得廢寢忘食。
雖然大家每一輪的投入都不多,但是世間之事,最怕就是積少成多,於是經常就有人一開賭就將自己當天的米粒和水全部都輸了的幹淨,但是依然不肯放棄,於是便開始借債,打白條,從好友的手中再換取一些籌碼,或者直接支取了第二天的水米份額——其中最多的人居然已經預支出了一個月的量。
這些人都覺得自己隻要再一把就能翻盤,就可以不用再餓肚子,卻沒想這世事又怎麽可能盡如人意——押上自己手中一切所能換來的結果,大多數仍是兩手空空,以及肩膀上更多的債務,還有更長時間的忍饑挨餓。
當然,其中也有些運氣特別好的,一次翻本便解決了所有問題,甚至還有了大量的盈餘,這樣的例子讓其他人眼紅萬分,拚命想要重複,可偏偏老天從不曾對自己開眼。
於是這些人在對著那廟中佛像祈禱的時候,所祈求的願望已經不再是繼續這樣安穩寧靜的生活了,而是如何在下一次的賭局中大賺一筆,而為了想佛祖表現自己的誠意和迫切,這些人甚至還想出了各種匪夷所思的祭祀之法,有人直接長跪不起,有人叩首叩得額頭青紫,有人放了自己的血來供奉佛像,有人甚至直接切了自己的小指……
而村民之間的衝突也越發劇烈了起來,時不時就有人猛地掀翻牌桌,然後指著某人大喊一聲“你出千”,然後兩人便就此糾結打成一團——出千這種詞語,自然也是晁江曾經教過他們的。
而除了這些賭具之外,晁江還向那群村民們傳授了一個訣竅——如果一次性地將十粒以上的米和適量的水混合,再經過他的一些術法加工之後,那麽這一碗清水便會成為凡人世間名聲赫赫的叫做“酒”的存在,這東西雖然入口辛辣,但是喝下去了之後,會讓人生出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這是一個奢侈的做法,初時根本沒人舍得,而在這賭局已經成了風氣之後,其中一些運氣比較好贏得比較多的村民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嚐試了一番,立即便有些欲罷不能了,於是如何用更多的米粒來換取這叫做“酒”的東西,便成為了這些人畢生的追求——這些人的狂熱也帶動了其他人,於是一些原本並不想浪費的人也忍不住奢侈了一把。
可以說,當一些事情經曆過之後,想要再遺忘或者當做從未發生,可就太困難了。
晁江很滿意自己眼前的這些有些亂糟糟的景象,這讓他回想起當年黑礁坊市裏頭那說熱鬧也好說烏煙瘴氣也好的氛圍。
“現在可惜的就是還差了些女人,否則的話就齊全了。”
“這樣多好啊,多熱鬧啊。”晁溪麵帶微笑,“比之前那死氣沉沉大家都假模假樣微笑的樣子好多了。”
然後,這樣一個烏煙瘴氣的村子,居然也就神奇地存活了下去——除了一些時不時的無傷大雅的小衝突之外,一直都沒有鬧出人命來。
……
寂空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處置晁江這麽個人。
寂空覺得晁江幹的都是糟糕透頂的事情,亦認為晁江是在誘使那些村民墮落,會讓那些村民們離成佛越來越遠,並且最終會讓那些村民們開始自相殘殺,並且自取滅亡。
但是他也能感受得到,晁江對那些村民們沒有惡意,甚至是滿懷好心——他其實是在按照他自己的理念,在對那些村民做一些他認為正確的引導,想要將那些村民們從無所事事的無聊之中解救出來,想要幫助那些村民釋放被各種經文教條束縛住的人之本性,想要讓那村民們活得像個活人樣子。
“他的確是在這幻陣之中擁有了發自內心的欣喜,毫無一絲的憂慮,所以,如果根據我之前定下的規矩的話……他應該是可以離開那裏的。”寂空忍不住喃喃,“但是……他改變了那幻境之中的一切,那規矩,還能照常行使麽?”
“他與我的理念截然不同。”寂空皺起了眉頭,“讓他來到此地的話,會破壞掉眼下這個現有的世界麽?”
寂空的視線往窗外看去,窗外本該是天空的部分是一片散發著蒙蒙白光的幕布,那是將這個世界與外界隔離開來的屏障,幕布的下方,是一片連綿無盡的青山綠水,山坳裏一個個錯落有致的小村莊,村莊裏生活著的正是那些在寂空庇護之下的魔人和普通凡人們。
……
晁江如往常一樣,搖搖晃晃地巡視過那群熱火朝天吆三喝四的村民們,正打算隨便找個桌子來練練手,突然發現這村頭多出來了一個人——一個看起來頗為俊俏的小和尚。
“咦?”晁江一愣,揉了揉眼睛,然後又飛快地清點了一下身邊的人頭,終於確定這村子裏的確是多出來的一個人。
於是晁江理了理衣服,向著那個人便迎了上去。
“在下晁江,不知大師法號如何稱呼啊?”晁江滿臉堆笑地打著招呼,“大師莫非也是如我一樣誤入此間麽?坦白說,我可真是許久沒見過生人了,看到大師,居然一時之間還有些忐忑呢。”
“貧僧,寂空,乃是此間主人。”寂空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寂空這句話一出來,晁江的臉色就有些改變了,於是他倒退了兩步,仔細看了看寂空的模樣,又回頭看了看那群已經仿佛被施了靜止術法,停在各種奇形怪狀的姿態表情上的村民們,良久,方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原來是一場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