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四回 寂空的道理(下)
甘露寺的那群和尚在進入不祥之地後便也沒了聲息,於是這種事情再也沒法繼續打馬虎眼了,立即便有人將此事回報給了甘露寺,而後這消息迅速傳開,其他幾家宗門也都派人飛快地趕到了這附近的坊市之中。
就好像當初圍剿天棄穀的那些商家一樣,這群宗門弟子也飛快地集結起了一個頗具規模的隊伍,往那不祥之地的中央進發。
雖然人數不過百餘人,但是這種程度對修士們來說,其實已經算是大軍壓境了。
眾人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那佛氣與魔氣混雜的島嶼,也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那位已經修成金身的天棄穀的守護神明,寂空。
寂空的身份讓很多人都是大吃一驚,立即便有人回報,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單烏便已經收到了甘露寺傳來的命令,要他迅速趕往現場,弄清楚那寂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而在單烏開始慢條斯理地動身趕路的時候,寂空已經和圍攻天棄穀之人交起手來。
“你居然真的可以為了維護那些魔人,而對自己的同伴們痛下殺手?”修士這一邊,諸如此類的控訴此起彼伏。
另一側,寂空的話語不緊不慢,但卻是無比堅決:“做錯事之人,喪失理智之人,理當受到懲罰。”
“現在,真正喪失理智的人,其實是你們自己。”寂空的聲音裏隱隱帶上了佛門天音當頭棒喝之術,仿佛浪濤一樣衝刷著所有人的識海,撞得好些人的腦子裏都是一團七葷八素,有些人甚至因此而生出了動搖之意,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應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覺得之前那種對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魔人們一通濫殺實在是滿手血腥充滿罪孽之舉。
當然也有些人想要反駁,然而他們很快便發現,寂空已經形成了一套完全隻屬於他一個人的邏輯,尋常並非佛門修士之人根本無法理解到他那個邏輯之中所蘊含的深意,於是也無法真正將寂空給說出一個心服口服來。
“暫時認輸,等甘露寺那位佛子前來解決吧。”很多人的心裏由此生出了退意,但是此刻時機已晚。
寂空一招手,場中這百餘人,除了之前一句話不說直接對下方島嶼丟法術故而被寂空直接送去往生了的存在之外,所有人都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在這些人的感知之中,寂空的一隻手突然之間就變得無比龐大,大到足以遮天蔽日,大到仿佛一座足以和蓬萊浮山所媲美的巨大石板正從天而降,大到場中的這些人覺得自己就算是禦使起法器飛速遁逃也不可能逃出那手掌的籠罩範圍。
這隻手掌全部是由一個個冒著金光的梵文字符組成,當人們的視線落在其中一個字符上的時候,這些人的腦內便會本能地嗡鳴一聲,隨即那個字符的發音便會被硬生生地塞進那些修士的識海之中,成為忘不掉抹不去的頑固印記,而當人們的視線掃過了那密布排列著的一連串字符的時候,一連串的聲音便會帶著回音在這些人的神識之中響過,於是那些人的識海之中便開始回蕩起成句成句的經文,甚至還伴隨著這些經文的釋意。
於是,在這巨大的手掌降臨,並且伴隨著突如其來的龐大的訊息量的衝刷的瞬間,這前來圍攻天棄穀的修士們竟是齊刷刷地全部都呆愣在了當場——時間讓他們根本來不及去想逃走這回事,壓力讓他們根本不敢去想逃走這事,識海所受到的衝擊更讓他們擠不出一絲還能自我控製的意識。
於是這手掌毫不意外地將那群修士全部抓握在了手中——過程之中,沒有遇到一絲半點的反抗。
而當這群修士們醒悟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被帶到了一處小山頭之上的廟宇之中,廟宇頗為宏偉,這麽多人同時站在那大殿之中都不覺擁擠——這廟宇正是當年寂空被人當做神明雕像的時候,那些凡人們為了供奉寂空修建的,因為這島上在寂空消失之後基本就是人去樓空,所以那些曾經存在於這廟宇之中的幡旗,長明燈,香爐,木魚,供奉箱……等等等等,都早已被掠奪一空,可以說隻剩下啊了這麽一個空架子,雖然如今被那些魔人們收拾得足夠整潔,但在人的觀感之中,仍舊逃不了殘破蒼涼之類字眼。
不知道從哪裏搬來的一條缺了角的供桌背後,那一尊應當是出自寂空之手的麵目慈悲的佛祖雕像竟是如此的精細,擺在這簡陋的環境之中,怎麽看都是格格不入。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不過他們也注意到了擺在自己腳邊的那一個個蒲團——這些蒲團有新有舊,並且多多少少都有些魔氣纏繞。
“編織這些蒲團的是魔人,甚至使用這些蒲團的也是魔人,這才能夠留下如此頑固的魔氣。”眾修士們心中暗道,不由地就警惕了起來。
“時間差不多到了。”寂空喃喃地嘀咕了一句,抬手往下一按,那群修士們齊刷刷地跌坐在地,剛剛好就歪在了那一個個的蒲團之上。
然後寂空便開始誦經,聲音傳出,眾人方才發現原來這大殿之外居然同樣有應和之聲——那些魔人們正整整齊齊地跪坐在大殿之外,隨著寂空的引領一起,念誦著那些能夠讓他們寧心靜氣的經文們。
“這個瘋和尚到底是什麽意思?”那些修士們心裏盤桓的全是此類念頭,但是卻不敢表露出來,畢竟他們與寂空之間的修為差距大得也著實令人無望,於是他們隻好先做出這逆來順受之態,以等待他人救援的到來。
“據說那位佛子已經在趕來的路途之中了。”那些人心裏隱隱有些期待以及即將看到好戲的暗喜,“真想知道甘露寺會怎樣處理這件事情——叫囂著佛魔不兩立的口號,結果卻是第一個出現了叛徒,出現了投魔之人的宗門……這世界上,能比這更可笑的事情,似乎也沒有多少了。”
“哈哈哈,你就姑且裝著這絕世高人吧,等到其他人都圍過來的時候,倒要看看你還能不能這麽淡定。”
“不過,話說回來,這寂空的修為……如今是到了什麽地步了?”
……
“寂空發瘋了?”王懷炅在聽到有關寂空之事的匯報之後,忍不住叫出聲來,“因為他接受不了這除魔之行背後的那丁點兒順勢而為的謀算嗎?可隻要稍稍想想長遠,便該知道這些事情……必須如此,隻能如此。”
“我覺得他瘋倒是沒瘋,不過是有點自不量力而已。”單烏回答,並為此解釋了一句,“他想試著用自己設定的規則來取代這個世界上的……他認為不好的規則。”
“哦?”王懷炅露出了請教的表情來。
“這個世界的規則是弱肉強食,而他所期待成型的規則是眾生平等。”單烏回答道,嘴角的笑意竟有一絲說不清的欣慰,“用後者在這個大千世界中取代前者,以人心反抗天意——這可是某位菩薩發下大願都沒能完成的事情呢。”
“你似乎很樂於看到這一點?”王懷炅也察覺到了單烏那種曖昧的表情。
“我隻希望我看重的人……多少能給我帶來一點驚喜。”單烏如此回答,說不上是冷血的等待,還是充滿了人情味的祈願。
……
單烏見到寂空的時候,他正盤膝坐在一處海邊礁石上,對著下方那一群跪坐著的魔人,還有那海中好奇冒出腦袋來的小魚兒講道,那些修士們亦滿麵尷尬地混在那群魔人之中,坐立不安,但卻一點也不敢妄動。
然後單烏突然就一步跨出虛空,走到了寂空的麵前。
寂空見到單烏,微微一愣,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讓不想呆在這兒的人先走吧。”單烏的視線掃過那群修士,如此開口,那群修士的臉上立即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來。
寂空沒有反對,隻是對那群修士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隨意,於是那群修士立即高興了起來,一個個飛快地掏出法寶,有的人甚至連向單烏見禮並道謝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就已經哧溜溜地消失在了天邊。
這些人裏頭,當然包括了之前那些甘露寺的小和尚們——他們也無法理解寂空的意圖,隻是覺得這樣的寂空極其可怕。
下方沙灘上跪坐的那群魔人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而看向單烏的視線之中便也生出了戒備之意——他們已經看出來了,在這個新來的和尚麵前,自己等人一直信賴倚仗著的無所不能的神明大人,也已經無法掌控住眼下的局麵了。
然而這些人卻沒有一個想要離開,相反的,一個個抬起眼,無比認真無比堅定地看著單烏,似乎不管發生什麽,他們都將站在寂空的身旁,不離不棄。
單烏甚至因此而感受到了寂空身上的那點滴轉瞬即逝的信力的波動——那些魔人們信奉的從來不是佛祖,而是寂空。
隻是雙方都還沒有意識到該怎麽造就真正的神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