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回 人間狹道(中)
“魔是什麽東西?”那些村民們好奇追問。
“自然是不好的東西。”那浮誇的修士如此說道,然後宣揚了一番自己如此作為是如何地慈悲為懷如何地感天動地,並告知那些村民自己其實是拯救了他們全部人生命的大善人,那些村民們懵懵懂懂間,便也對這名修士感恩戴德。
寂空雖然覺得這修士有些浮誇,但是他也已經從那修士的話語之中推斷出了如今修真界與那魔神之間默默膠著著的形勢——一邊是肆無忌憚地從嬰兒入手魔化眾生,一邊卻秉持著一分善念遲疑著殺與不殺。
“這豈不是和我的困境一模一樣?”寂空瞬間聯想到了自身境遇,越發覺得單烏這位佛子的安排頗具深意,甚至為此而心生感念。
然而這種感念並沒有對他的處境有什麽作用,該想不通的事情依然想不通,甚至連他眼前的太平日子都無法保住。
……
在那浮誇修士炫耀完自己的功績並且離開之後,那些居民雖然在心裏對那兩個被判斷為身懷魔氣的小孩子以及他們的家人們生出了芥蒂,但是表麵上總還是和樂融融的,畢竟那浮誇修士說一切麻煩都已經解決,大家隻要照常生活便好。
後來,陸陸續續又有一些商船來到這島嶼停靠,有人多嘴,說出了島上曾有修士光顧之事,結果便從那些來來往往的商人水手口中,得知了更多有關魔物的傳言。
這些傳言真真假假,卻是一個比一個可怕。
有的人說那些小孩子在將來的某一天會突然發狂,大開殺戒,將一整個島都給屠殺幹淨——說這個故事的人甚至連島名以及那入魔之人的姓名都說了個清清楚楚。
“那樣的小孩子,連刀都拿不動,該怎麽殺人呢?”有村民提出質疑。
“笨,魔物殺人,難道還要用手拿刀麽?他隻要吼上一聲,你的魂魄就會從身體裏頭飄出去了。”那說故事的人如此解釋道。
還有的人會告訴那些村民,雖然有的魔物並不會直接親自動手大開殺戒,但是他們的存在便已是不祥之兆——天災人禍,海嘯地震,火山瘟疫,等等等等,這些東西在未來會接二連三地發生,除非將那些魔物給遠遠地驅走。
“那些修士們說,他們已經給那些孩子們留下了封印,已經等於是將我們從未來的災劫中拯救出來了。”大部分的村民們仍是心懷僥幸。
“嗬嗬,天真,那些修士們如此說,隻是想讓你們能夠老老實實地替他們看著這些被魔物附身的小崽子,免得他們逃竄到茫茫大海之上,成為找不到抓不回的禍患——那些高來高去的神仙們才不是真心在乎你們的死活呢。”
當然,還有人會拿一些村落驅除魔物的事跡來說服那些村民,讓他們早日痛下決心,別等到日後追悔莫及。
甚至還有一些人拿出了一些陣盤兜售:“其實你們也應該備一個這樣的陣盤,要知道,現在有好多魔物都在四處流竄,裝成是普通人的模樣,混跡在人群之中,隨時可能現出原形來掠取血肉……而有了這麽一個陣盤,你們就能發現他們的偽裝,並且早做防範。”
“買不起……”有村民問了價錢,訕訕而笑。
“這東西可是借債都要買一副的啊。”推銷之人並不曾死心。
……
如此,來來往往的訊息綜合起來,終至人心惶惶——那些村民們雖然還沒有真正對那些小孩以及他們的家人動手,但是行走注目之間,已經有了戒備疏遠之意,隻待一點風吹草動,這種戒備便會爆發成實實在在的衝突。
寂空察覺到了這種異樣,忍不住想要勸說兩句,但是就算是他,也無法十分肯定地向那些村民保證——在未來某個時候,魔劫生起之時,這些小孩子身上那簡陋的封印真的能夠起到鎮壓魔氣的作用。
“那些封印頂多隻是在這些小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暫時壓製一下而已,這些小修士也施展不出來什麽特別精妙的法術,甚至連淨化魔氣的能力都沒有。”寂空當然看得出那修士的水準,但是這種事情,顯然也是不適合說出來的。
“所以,連你也知道‘魔’這種東西無比凶殘可怕,會讓我們遭受無妄之災,甚至死無葬身之地麽?你也覺得那些魔物存在在村子裏,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嗎?”那些村民們注意到了寂空的遲疑和顧左右而言他,於是將寂空之前的那些解釋做了如此理解。
“魔劫生起之日,天上人間,概莫能外,又哪裏是驅逐一兩個人便能僥幸的?”寂空話到嘴邊,卻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因為這段時間在凡人世間的經曆已經讓寂空能夠預料到,如果自己真的把這話撂了出去,那麽這些凡人便會將其引申為末日將至,引申為自己的壽數將盡,而後因此做出讓人無法想象的更加過激的事情來。
如此,終於在某一天,那兩個身懷魔氣的小孩子因為氣不過自己被別的小孩子罵做邪魔甚至還編了歌謠嘲諷,一時衝動,抄起石頭便將對方給砸了個頭破血流。
眾人頓時嘩然,也沒有人有那個心思去追究事情的前因後果追究到底誰對誰錯,總之這事情的結果是“魔物”傷了“凡人”,所以,“魔物”必須受到懲罰,必須被攆出村落,攆出島嶼。
那群村民們終於躁動了起來,拿起家裏能拿起的東西堵上了那兩家人的門口——如果對方打算反抗的話,這些淳樸的村民們,也是能夠下得了殺手的。
“他們被那魔神選中的確是無辜遭殃,而這些村民視魔物為仇敵也的確是應該的。”寂空不知道自己該堅定站往哪一邊的立場上,左右搖擺,隻能想方設法地讓雙方都放下手裏的凶器。
那兩家人不得不舉家離開,而寂空在勸阻無效之後,選擇了目前看起來更為弱勢的一方——寂空決意護送那兩家人,直到他們能夠找到一個足夠安寧的新的落腳之地。
寂空就這樣再次開始在海上飄蕩了起來——他現在已經有了充足的海上生活經驗,完全能夠媲美一個老練的水手了。
然後,寂空便同樣體會到了那種走投無路的辛酸。
幾乎每到一地,要不了多久,這兩家人就會被人發現帶有魔氣纏身的孩兒,而後被當地的居民們圍攻驅趕,而在這樣幾次三番的折騰之後,不斷開始有人提議拋棄那兩個小孩,同樣也有人選擇了默默離開——沒有了那兩個小孩作為負累,這些人其實很快便能找到安身之所,畢竟海上交通不便,真選個地方改名換姓的話,也不會有家鄉人追上來指著自己大喊“大家快來看就是這人的家裏出了魔物”的。
“如果我沒有跟著過來,他們會在半道上將那兩個孩子扔進海裏麽?”寂空忍不住如此假設。
而當寂空眼睜睜地看著這假設一點點地逼近實現的時候,這群人所在的船隻,遭遇了一群海盜。
這群海盜隊伍可比之前單烏想要收服的那一群要龐大得多,但是其中參與的人卻明顯沒有那麽凶殘——那些人在逼停寂空所在的這艘船的時候,居然客客氣氣地開始喊話了。
“船上的兄弟,是否是因為魔劫而遭驅逐之人?”那群海盜之中有人如此喊話。
“不要擔心,我們將你們的兄弟!”海盜們繼續高喊,有幾個小孩子站上了船頭,對著寂空這一頭招著手——那群小孩子很明顯都是魔氣纏身之人,其中甚至有魔氣還沒有被封印壓製的。
寂空警惕了起來,可同船之人卻隱隱有些振奮——那兩個這段時間已經完全不哭不笑如同木偶般的小孩子,此刻更是飛快地跳上了船頭,向著對麵熱切地招起手來。
“這些海盜……難道都是被驅逐者?”船隊匯合到了一起,寂空感受到了周圍空氣之中的躁動,不免有些心驚肉跳,“這麽多身懷魔氣之人聚集到了一起……他們想做什麽?能做什麽?”
而寂空還沒來得及在這個問題上多做思考,便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跳進了寂空的視線之中。
“是你?”寂空忍不住驚叫出聲,因為他已經認出,那個人正是之前與他糾葛不斷的小叫花子。
“還是那群海盜?”寂空瞪大了眼睛,開始往四周張望,意圖找到更多熟悉的麵孔。
那小叫花子——如今也已經成長成了一個頗為英氣的年輕人,而且看起來仿佛已經成為了這一隊海盜的首領——在發現了寂空之後,稍稍的驚詫稍稍的遲疑之後,果斷挺起了胸膛,昂首闊步地迎了上去:“孔季公子,好久不見。”
“你到底還是走上了這條路了……”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曾經努力想要引領上正道的年輕人到底還是成了個徹頭徹尾的海盜,寂空還是覺得有些傷感。
“你怎麽就能認定我走的這條路不對呢?”那年輕人——如今被人稱為山老大——挑著眉毛看著寂空,一臉嘲諷之色,“我可認為我是這世界上最後的一分良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