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回 遇人不淑(上)
“所以這件事情還需仔細安排,並且在成行之前,還請小兄弟你千萬保密,否則要是有什麽風聲走漏到那群海盜耳裏,要死的人可就不止是那群小叫花子了。”朱半賢再三拜托寂空道。
寂空遲疑了許久,隻能向朱半賢請求見那群小乞丐一眼,看看能不能試著勸導他們向善。
朱半賢似乎有些不屑於寂空那泛濫的慈悲心,但是還是讓寂空跟著自己的手下一起,往朱府的地牢而去。
地牢在朱府的某處假山之下,一條暗道通往地底,走到盡處可見一圈子囚籠,那群小乞丐們被分散著關在那些囚籠之中,三三兩兩或坐或臥,似乎是知道了自己即將麵對的命運,一派頹然等死的模樣。
又繞過了一段距離之後,寂空看到那名領頭的少年人被單獨關在了一個籠子裏,手腳上甚至還加了鎖鏈,邊上守了個壯漢,明顯是重點看管。
寂空打量了一下周圍這關押環境之後,輕歎了一口氣,舉步走到了關著那領頭少年人的籠子前麵,蹲下了身子開了口:“這位小兄弟,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姓名麽?”
那少年人抬頭看了一眼寂空,認出是被自己破門打劫的那家苦主,冷笑著回了一句:“知道名字又怎樣,想將我釘在小人上,然後求什麽神明讓我生生世世轉世為畜生麽?”
少年人的回話讓寂空微微一愣,忍不住就問道:“什麽神明?”
“鬼知道什麽神明,不是你自己叨叨叨念出來的麽?什麽佛啊祖的……”少年人撇了撇嘴,“不得不說,你這神明還真是夠保佑你的啊,這就要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為你報仇啦。”
“你可想知道佛祖是什麽?”寂空眼睛一亮,隱隱覺得這少年人似乎頗有悟性,似乎可以試著對其陳述一番佛祖之意,將其引入正道。
“滾一邊去。”少年人注意到了寂空的眼神,心中生出了防備之意,本能地就別過了視線,“別打擾大爺我休息。”
“你如果能夠改過向善的話,或許我可為你求得一條生路。”寂空繼續說道——和說服朱半賢比起來,寂空覺得自己果然還是更適合對這些生活在迷惘黑暗之中的少年人行些勸導向善之語。
“這世上哪有生路?”少年人冷哼了一聲,“不過早死晚死怎麽死的區別而已。”
少年人的反駁讓寂空微微一愣,而後他偏頭看向一邊的壯漢,表示自己想與這少年人單獨談上一談,那壯漢遲疑了片刻之後,又確定了一番那少年人手上的鐐銬,方才退了出去。
“如果我告訴你,所謂的死亡並非終結呢?”寂空重新將視線轉向了那個少年人,表情凝重地開了口,“世間萬物,人間悲喜,皆由因果而定,你這一輩子遭遇不幸,是因為上輩子積累下來的業力,如果你依然心有不滿而繼續作惡,業力積累越深,下輩子的話,便有可能墮入畜生道,餓鬼道……諸如此類,並承受更多的苦楚,直到你終於償盡自身業力,方可再度為人。”
“同樣的,如果你一生行善積德,來世便自有福報,可能會轉世為大富大貴之人,並安享一生榮華……”
“而立地成佛之日,便是超脫這生死輪回之時……到那個時候一切苦厄,便如過眼雲煙,不複存焉……”
……
單烏默默地感應著寂空的那些紛亂念頭,以及他在麵對那少年人的時候的侃侃而談,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想笑。
“我怎麽覺得這小和尚有點欺軟怕硬啊。”單烏忍不住向黎凰感歎道,“麵對我和朱半賢這樣的人的時候,都幾乎說不出什麽完整的道理,但是現在麵對那群啥都不懂的小叫花子,這侃侃而談的架勢……總算是對得起他修為被封之前的境界和地位了。”
“你可得小心別跟當初豔骨一樣,被這牽情絲反饋而來的種種大道理給弄傻掉了。”黎凰暗笑著回了一句,“不過,你要是真和豔骨栽在了這同樣的玩意上的話,我多半是會幸災樂禍拍手叫好的。”
“那樣的話就隻能再度證明……所謂的因果循環,以及你這烏鴉嘴,都是切實存在的世間真理了。”單烏回音,同時微微勾了下嘴角。
——單烏控製寂空身上那些小怪物以及封禁修為的手法,正是從當初豔骨種在他身上的牽情絲變化而來,其中更是混雜了那些能夠將他周身靈力全數壓製的符籙,可以說,現在的寂空,其一舉一動,都完全是在單烏的控製之下的。
如此,不管寂空的心境是入魔也好成佛也好,單烏都能立即感應到其中變化,並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訊息,而不需另行布置什麽眼線陷阱之類。
並且,萬一寂空真正遇到什麽以他這凡人身軀無法應對的生死關頭,不管單烏身在何處,單烏都可以在一念之間解除寂空身上的那些壓製,令其恢複修為,如此,不派人接應護衛,寂空也不至於就真個兒死在了凡人世界,無聲無息——當然,如果在恢複修為之後寂空因為想不開等等之類原因自己找死,就不能算是單烏的責任了。
因此單烏在回到樓船上之後,對眾人的解釋是——寂空覺得自己的修行還有些欠缺,於是在單烏的勸說之下,決定自封修為往凡人時間苦行,以親身體驗一番何謂眾生皆苦,待到有朝一日醍醐灌頂參透天機,自會恢複修為安然歸來。
然後這樓船便拋下了寂空繼續前行,此刻已經與天涯海閣前來迎接的隊伍匯合,距離寂空如今的所在,早已是萬裏之遙。
……
“說真的,你將他塞到那島上的時候,真的隻是隨意挑了一個沒有修士關心的島嶼?”黎凰還是覺得寂空的遭遇有些戲劇化——黎凰原本覺得以寂空那種秉性,進入凡人世界後應當能和周圍人和睦共處相當長一段時間後才會遇到些什麽麻煩,卻沒想到單烏隻是剛剛離開沒多久,寂空便迅速地被人砸破了房門亮了刀子,然後就遇到了第一個救與不救的矛盾,甚至好像還卷進了和海盜有關的麻煩之中。
“的確是隨便挑選的島嶼。”單烏回答,“不過在送他上島的過程中,稍稍做了些安排而已。”
“那筆錢財?”黎凰反問。
“關鍵是弄到那筆錢財的過程。”單烏稍稍修正了一下黎凰的表述,“我如果真的想讓他安穩下來,直接從那島上富人家裏順點金葉子銀錠銅板之類就行了,或者拿鮫珠珊瑚之類的去換也可——這種程度下,他就算稍稍露點財,也不過隻是個普通的沒什麽戒心的公子哥兒,頂多來幾個小毛賊進門摸一下而已。”
“但是我拿去跟那奇珍閣的老板做交換的是蜃珠,這玩意的價值對那島上的人來說,絕對是值得看重一二的。”單烏繼續解釋道,“而且在之後的一些細節裏,我也在刻意給他們製造一種感覺——這蜃珠的價值對寂空而言,根本就算不了什麽,因為他的手裏還有更多。”
“哈,這根本不用如何刻意,因為那顆蜃珠對寂空來說的確不算什麽。”黎凰笑了起來,“那小和尚就沒有這些身外物的概念。”
“正是如此。”單烏認可了黎凰的說法,“那個島不大,奇珍閣那老板和店小二又不是特別安分和守口如瓶的人,所以出來了寂空這麽一個骨骼清奇是金錢如糞土的人物之後,相關消息會迅速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不管是這島上最有錢的那些人,還是這島上最窮苦的那些人,他們眼裏的寂空,都會成為一座此生難以想象的巨大的金山。”
單烏想到寂空的處境,忍不住又有些想要發笑:“有錢人會想‘這個公子哥兒背後一定會有所牽扯,好好應對一定能誆出更多的錢來’,窮人們則會想‘既然這公子哥兒看不上錢,那就把錢全都給我好啦’,然後雙方一爭執,寂空自然而然就成為漩渦中心了……”
“仔細想想看,你改了他的麵相這種事……其實也是在坑他啊。”黎凰回顧了整件事情後,唏噓了一句,“如果是他原來那張板起來之後生人勿近臉,這群人還不至於就敢打這些主意,多少要掂量一下的。”
“我本來就沒想讓他太太平平地擱凡人世界中過日子,自然要方方麵麵都替他做好鋪墊了。”單烏稍稍抿了下嘴唇,將臉上的笑意給憋了回去。
“可歎他還當你是全心全意為他著想呢。”黎凰不知是嘲是歎,“這小和尚可真是遇人不淑啊。”
……
寂空當然不會知道有那麽兩個人正在背後評價他的所作所為,他現在全部的心力都在眼前這個看起來滿身戾氣的少年人身上,並且,在他鍥而不舍的堅持之下,這少年人對他的態度終於漸漸軟化了。
“如果我當時一刀切了你的脖子,你也會寬恕我嗎?”少年人斜著眼睛看著寂空,語氣裏帶著不屑,但同樣也很有些好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