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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回 神跡(下)

  桑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那獸神雕像的雙眼之中似乎有了活氣,看著下方的視線也帶上了一絲悲憫之意,好像對於他這段時間裏所承受的壓力和辛勞一清二楚,並且正在進行寬慰安撫一樣。


  “你做得很好。”


  “沒有人會責怪你做過的那些事情,你是無罪之人,因為那些事情的背後都是天意。”


  “你不會死,你是背負神明意願而生的人,你現在體會的一切不甘痛苦,將來都會化成甘泉,讓你成長為真正能夠代表我的意願的神使。”


  “你的未來會重新回到神明的懷抱之中,享受那永生極樂,再無任何憂愁煩惱。”


  ……


  在於那獸神雕像對視的時候,這些話語如同天音一般蕩漾過桑剛的識海。


  話語的內容很熟悉,正是桑剛平常對他自己的那些信徒們所宣揚的,因此這每一句話會暗示些什麽,對普通信徒會帶來些什麽效果,等等等等,桑剛亦是心知肚明——單烏留給他的那些玉簡,實在是將這種蠱惑之術分析得透徹無比。


  但是桑剛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向這些話語屈服。


  不光是因為來自於那複活了的獸神雕像身上的壓力,更多的,是因為桑剛發現自己似乎是真的累了。


  ——當神明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當一個人間神明說起來好聽,但實際可真不是一件好差事啊。”桑剛的意誌開始搖擺,進而他開始回憶起了自己這段時間之中的那些作為。


  在黑月國覆亡,琉國及其周邊塵埃既定之後,桑剛不知道單烏的境況,依然老老實實地按照著單烏的交代,如何訓練朱紫國中眾人,如何將這些訓練好的臣民派到那些不信神的修士所聚集的城池之中,如何給他們以各種支持,讓他們能夠在那些城池之中落地生根,並且將信仰這種事情教給那些無信之人……同時,他還要擔憂著自己身上那些黑泥突發異狀的可能,以及某一日那獸神突然蘇醒,並決定追究自己這狐假虎威偷取信力之事。


  這些事情,一年兩年或許咬咬牙後還算能夠接受,三年四年便會成為習慣甚至還能發掘點樂趣出來,但是如果堅持上十幾年的時間,當那點可憐的樂趣都被發掘殆盡之後,剩下的便隻是無窮無盡的看不到盡頭的疲憊,無奈,麻木,甚至生無可戀……


  桑剛之所以沒有選擇撒手不幹,完全是一種經年累月後的慣性所致。


  毫無防備地,桑剛在此刻突然意識到,自己頭頂上的這個比自己強大得多的存在正在告訴自己可以放下那些心結,可以將一切的不解不安還有那些扛不住的責任都交付出去,可以不用思考不用痛苦不用內疚不用自責……


  “如果神明真的能夠決定一切,指引一切,該有多好啊。“桑剛的最後一絲源於自我的清醒的神智讓他如此喃喃地念叨著,“就好像那些信眾——他們雖然單純,雖然無知,雖然隻有聽命行事,但是他們臉上的笑容,卻從來未曾失去過……”


  然後桑剛就感受到了識海之中的波動:“神明本就擁有你的一切,也可以決定你的一切。“


  桑剛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在真正的神明麵前,他覺得自己仿佛隻是一個拙劣的泥土雕像,正嘩啦啦地碎成了砂礫,而後由這砂礫之中生出了一顆無比純粹的敬畏之心,並且,幹脆地拋棄了一切源於自身的閑雜念頭。


  放棄自我的那一刻,桑剛根本就無法抑製住自己想要跪伏在那獸神腳下,祈求神明拯救他指引他決定他的一切的念頭。


  於是桑剛真的就這樣做了——他在整理了衣裳之後,深深地跪了下去,雙手向前伸出,額頭緊緊地貼在地上,以一種幾乎是要親吻大地的姿態,想那獸神表達了自己的誠意。


  於是,桑剛這麽個曾經有希望成為人間神明的存在,就這樣幹脆利落地轉變成了這獸神腳下最為忠實的信眾。


  ……


  “他是一個非常合格的神使。”那迦黑月漂浮在那獸神雕像的頭頂上,與黑暗融為一體,正居高臨下地看著桑剛的一切舉動。


  那迦黑月對自己的成功感到心滿意足。


  單烏那種直接出手掠奪的做法實在後患太多,而那迦黑月如今實在經不起更多的麻煩,於是她依靠神明追逐信力的本能,在發現朱紫國的信力流轉出現問題,並聯想到了單烏之前曾經對她提及過的一些事情之後,自然而然便盯上了這個破綻。


  桑剛是一個新生的神明,隻是這神明從頭到腳都充滿了一種被趕鴨子上架的尷尬感,因此那迦黑月在稍稍的盤算之後,便選擇了出手,以一種真正的神明姿態,將桑剛引導成了如柳軻一般的存在。


  “我需要更多的信力,需要更多的神使來宣揚我的存在……”那迦黑月心中暗想,身形微晃,便已經來到了那獸神雕像的耳後。


  那迦黑月的手在那獸神雕像之上輕輕拂過,留下了一條帶著淡淡熒光的痕跡,這些痕跡一出現便立即滲進了雕像之中,而後隨著那迦黑月引動的些許靈力,生長出了一朵朵的小蘑菇來。


  這些蘑菇可以視作那迦黑月的後代,也可視為她的小小分身,隻要是陰暗的所在便能生長,而如有人祭拜的話,便會自主地播撒出那些會讓人陷入幻覺之中的孢子。


  “這個世界上似乎還有一處……在召喚我……”那迦黑月在做完這些之後,抬起了頭,往遠方看去——她能感覺到,還有一群屬於她的後代的小蘑菇,正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裏,全身顫抖著等待著被端上餐桌的命運。


  “它們已經這樣的狀態很久了……而我以前居然沒有察覺到這些?”那迦黑月的心裏生出了一絲怒意,而她也知道這是自己的疏忽——那個時候她完全就是一副享受著漫長的歲月安於現狀覺得一切都不會改變的狀態,所以雖然察覺到有人侵入並帶走了一些聖物蘑菇,但是因為那數量與黑月國裏滿坑滿穀的程度比起來實在是太過不值一提,故而她根本就沒有分出哪怕多一點的心思。


  那迦黑月是萬萬沒有想到,那些被帶走的蘑菇如今居然在別的地方長出了滿坑滿穀的架勢,隻不過,是以一種純粹的被圈養栽培當做食材的姿態。


  繼而,那迦黑月幾乎是本能地想到了單烏與吃遍天和豔骨之間,那種吃與被吃者之間的,似乎並不平等,但就某一方來說卻是難以割舍的關係——最重要的是,她想到了單烏那種白日做夢一樣的期待。


  “我但凡稍微能在他們麵前有點反抗之力,就該輪到他們來跪地求我賞塊肉了。”單烏那個時候如此向那迦黑月說道,換來的是那迦黑月的冷笑連連。


  但是現在,那迦黑月決定認真地考慮一下單烏這些念頭的可行性,因為她發現,至少相對大多數的人類而言,她不僅有反抗之力,甚至是有遠遠高過那些人之上的實力,可偏偏,對那些人而言,雙方之間仍是吃與被吃的關係。


  “如果按照我以往的那些做法,是不可能讓那些無信之人盡快地生出信力的。”那迦黑月心底暗道,“但是現在,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敵人……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好浪費。”


  “就忍這一時又如何?到時候哭爹喊娘的仍是你們人類。”那迦黑月下定了決心,輕輕地哼了一聲。


  桑剛有些疑惑地抬起了頭,覺得自己方才似乎是聽到上方那獸神發出了什麽聲音。


  ……


  吃遍天有些失魂落魄地走進了一處珍薈樓,那樓中管事一看大老板出麵,立即點頭哈腰地迎了上來,一路將吃遍天給引到的最尊貴的廂房之中,同時樓中的那些廚子們在聽到吃遍天出現的消息之後,亦是一片手足無措的兵荒馬亂。


  “大老板……可是要品嚐一下這段時間內下頭人新出的菜色?”那管事之人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吃遍天的身旁,吃遍天身上那一股“老子現在很不開心”的氣場讓那管事之人的雙腳都有些發軟,以至於說出話來的時候,尾音竟被拖出了一串顫聲。


  吃遍天有些失神地在那躺椅上坐了一會,時間久到那管事之人幾乎都快要暈厥了的時候,方才輕輕地哼出了一聲:“嗯。”


  那管事之人如臨大赦,立即點頭哈腰地倒退了出去,一帶上門就立即一路小跑著吆喝去了。


  吃遍天聽著外頭的動靜,輕輕地哼了一聲,隨即又黯然神傷。


  “曾經滄海難為水……”吃遍天喃喃地念叨著,“唉,你這小子……我當初還在笑你這句話酸溜溜的呢,沒想到現在就體會到了。”


  “你這小子怎麽能躲得一點蹤影都沒有?”吃遍天抬起頭,讓自己整個兒癱在了那躺椅之上,“這片陸地有人跡的地方我都派人搜尋了一遍,我更是親自跟在那小蘑菇身後這麽久,結果卻硬是沒有發現一絲半點有關你的蛛絲馬跡……”


  “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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