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一回 儀式是不能缺的(上)
單烏並沒有那麽充足的時間來研究王懷炅如今的狀態,因為他當年的熟人們也已經趕到了甘露寺了。
蓬萊的使團緊隨著天極宗到達了甘露寺,對此,單烏於情於理都得去見上一麵給個交代,更何況其中還有他當年的未婚妻。
“塵緣難斷呢。”王懷炅忍不住取笑了一句,“我說,你真的打算留下來當和尚了?這年頭有那麽漂亮的老婆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啊。”
對此,單烏隻是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但是驟然看到那幾張熟悉的麵容的時候,單烏隻覺得時間的流逝似乎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麽快。
第一次的碰麵有蓬萊帶隊的長老在場,諸人都是想說的話一堆卻沒法說出口,隻能互相客套著,並由甘露寺的僧人們出麵解釋何為佛子轉生,之間有什麽因緣,解釋了一通之後的結論就是——單烏既然轉生在了甘露寺,那麽必然是佛祖的意思,一切過往牽絆都不可能改變這一點。
於是好不容易當這樣的局麵散開了之後,瓔珞理所當然地上前一步,往邊上的靜室一指:“借一步說話,如何?”
“好。”單烏點了點頭,同時偏頭看向一旁,陳安和靈霄子看起來也沒有離開的打算,隻是也沒打算和瓔珞搶這一時半會兒的功夫。
“你居然就這樣超越我了。”轉身關上靜室的房門,落下屏蔽的法陣之後,瓔珞率先說了這麽一句話。
“其實我們並沒有很多話可說吧?”單烏挑起了眉梢,原本帶著客套微笑的嘴角也微微地平了一些。
瓔珞歪著頭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好像是沒有什麽話好說,你現在對我來說完全可以看做是路人了。”
“但是我還是有些話想要問你,關於夢華女的。”瓔珞重新站直了身子,直視單烏,“你知道的,唔……被夢華女掠奪身體之前的黎凰,是怎麽樣的人?”
“她對你是真心的啊,千裏迢迢跑到這兒就是為了向我打聽你的事情。”單烏在心裏對黎凰嘀咕了一句。
“多說一點我的優點。”黎凰哼哼著回了一句,“既然她對我這麽念念不忘的話,就讓她更難忘一點。”
“好。”單烏幹脆地應道。
“她其實是個相當不擇手段的女人,不過,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單烏開了口,一邊說一邊以神識觀察著瓔珞的表情和心跳體溫神識波動等等細節,適時地調整著用詞,將黎凰往瓔珞所向我的方向所塑造著。
瓔珞一時之間,竟聽得有些入神,在單烏停下了講述之後,她更是緊接著便問了一句:“你覺得她這樣的人,會輕易就被人掠去肉身麽?”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單烏回答,突然有些心懷惡意地又補充了一句,“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見到的夢華女和我所說的黎凰一模一樣?”
“天魔會依據人心之中的願望,主動地改變成對方所喜歡和願意接受的模樣。”單烏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你喜歡一隻貓,她也會變成那隻貓來誘惑你的。”
“你是想說,我見到的黎凰,是天魔所演繹出來的黎凰?而我竟是當了真?”瓔珞愣了一愣,心裏生出了一些疙瘩,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糾結一些什麽。
“換句話說,你所向往的黎凰,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呢。”單烏格外強調著。
“向往?”瓔珞覺得單烏的用詞似乎有些超出了她對自己的判斷。
“不是向往是什麽呢?”單烏依然笑得不懷好意。
“是……”瓔珞剛想糾正,卻突然想起了一些什麽,一下子就沒聲音了。
……
瓔珞被單烏護送出來的時候,一臉悵然若失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表情,看著似乎是真的餘情未了卻被單烏強硬拒絕了一樣,一時間讓圍觀諸人浮想聯翩,乃至唏噓感歎。
這樣的氣氛讓陳安和靈霄子一時之間都不敢上前。
“罷了,現在這局麵的確尷尬,反正知道他的確是安然轉生,我這一趟便也算完成任務了……”靈霄子如此安慰著自己,更是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陳安卻有些唉聲歎氣,心底卻是對所謂的佛子轉生生出了一線失望之意:“如果伊伊也是經由佛子轉生重回人世,那麽,她是不是也會如同單烏那樣,斬斷塵緣,一心向佛呢?那樣的話,我找到了她,和找不到她,又有什麽區別呢?”
……
次日,天涯海閣和飛花樓的使團也已經到達了甘露寺。
蘇青混在天涯海閣的使團之中,安排著種種需要與甘露寺交接的事情,一切都處理得行雲流水,在這種忙碌的狀態之中,居然還能有空拜見了單烏。
“唉唉唉,我果然是比不了諸位的。”蘇青感歎著——當年小蒼山之會的那些人中,就隻有他的修為境界依然是沒有跨過金丹的了。
“不不不,我還不至於這點自信都沒有。”當王懷炅和單烏提出可以給蘇青一些幫助讓他突破到金丹的時候,蘇青連連擺手表示不必,“坦白說,其實我是想來試著給我家的一個後輩結一份善緣的。”
“我那些家族後輩之中,出現了一個小天才——至少現在看著天賦相當不錯。”蘇青說道,而後在諸人麵前凝出了一麵水鏡,水鏡上的光影晃晃悠悠,匯集成了一個美貌的少女的模樣。
“喲。”王懷炅感歎了一聲,“這女孩兒的容貌,不比傳說中的那位天魔女要差啊。”
單烏同樣也有些驚異,因為他已經辨認出了那女孩兒的來曆——當初在那荒野之地,被黎凰一路帶著的那個小骷髏,長成的就是這樣的一副骨架。
“她都長大成人了呢。”單烏立即將此事轉告了黎凰。
“那魔神的安排居然真沒打折扣。”黎凰也稍稍有些吃驚,頓時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小得有些可憐——隻要有一個熟人,那麽通過一些七拐八拐的關係,便總會關聯上其他的看起來可能根本毫無關聯的存在。
“見到她的時候,便送她一些東西吧。”黎凰沉默了片刻之後,如此說道。
……
在甘露寺的著意安排之下,當單烏見過了當年的那些熟人,並為當年的段段塵緣做出了一個交代,明確了自己的向佛之心後,他便被單獨請入了甘露寺深處一座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香堂之中,沐浴更衣,焚香禱告,甚至還要親手一字一句地默完那幾冊具有特殊地位的經文——如此,過完這十天完完整整貨真價實的清修生活,清心靜意,便可接受剃度之禮,從此以後便與過往種種一刀兩斷了。
“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還有提筆寫字的一天。”單烏端端正正地跪在桌案之前,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著那些經文中的文字,莫名覺得自己的手有些控製不住地想要發抖,雖然事實上他的所有肌肉都在自己的完全控製之下。
——這種顫抖的感覺,完全是因為他得壓製自己別直接動用神識和靈力來投機取巧,硬生生地被憋出來的。
“沒讓你刺血寫經就不錯了。”黎凰有些幸災樂禍,“怎麽?神仙當久了,當凡人的時候處處都不習慣了麽?如此說來,真的該讓你往那片大陸去一趟,好好感受一下被龍脈壓製的感覺。”
“你真的覺得這佛子轉生大典能夠順利進行麽?”單烏筆下沒停,心裏卻生出了一絲不怎麽美妙的忐忑。
“你覺得誰會來找你的麻煩?”黎凰有些奇怪,“能完全壓製你的存在,除了文先生和蓬萊宗主,你還招惹了誰?”
“也許還招惹了這位佛祖大人?”單烏的筆尖微微一頓,抬起了頭,看著自己麵前那正帶著慈悲的笑容低頭俯視自己的佛像,默默地咕噥了一句。
“那你可就真的完蛋了。”黎凰沉默了一下,回答道,“這位佛祖大人的那一點點的信力被引爆的時候,可是輕而易舉地就將豔骨和吃遍天都一起逼退了呢。”
“如果當真有那麽一天的話,那我就躺平受死了。”單烏自嘲地笑了一下,低下頭,又開始一字一句地默寫了起來。
……
“我以為是老友相見,結果你跟我說他是為了卻塵緣?”王懷炅聽著寂空的解釋,有些不悅地皺了下眉頭。
“正是如此。”寂空雙手合十道。
“這塵緣怎麽了?削了頭發便可?”王懷炅冷哼了兩聲,覺得甘露寺這些和尚們的作為說辭實在是太過無稽。
“削發隻是一個儀式,真正的了結,在他的心中。”寂空繼續解釋道,“在見過當年故友之後的這十天靜修,正是他梳理過往,放下一切,皈依我佛的過程——肉體的轉生隻是一個契機,識海,乃至魂魄在向佛之念的引導下重新塑造完成,才能算是真正的佛子轉生。”
“哦。”王懷炅冷冷地看了寂空一眼,也不知該怎麽和這些說話奇奇怪怪的和尚們打交道,隻能默默地別過了頭去。
半晌,王懷炅才低聲地嘀咕了一句:“我相信單烏兄弟他是不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