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回 技窮(下)
“要不要插手?”豔骨察覺到了單烏的變化,向吃遍天征求起意見來。
“必須得承認,他那強烈的怨氣的確為他本身帶來了非常獨特的風味,不過……他如今成為那迦黑月的信眾之後,是不是還會有新的味道產生,同樣也是讓人頗為期待的事情呢。”吃遍天如此感歎道,滿臉的向往之色。
“你似乎完全不在考慮開宴之事了?”豔骨挑眉問道。
因為,如果吃遍天在認真思考開宴之事的話,他首先會做的就是保證食材的滋味不會發生改變,而後在這個基礎上研究出最能夠展示食材滋味的烹飪方法——就好像之前吃遍天一心想要保持住單烏愉悅的心境和求生的意誌,所以死活都要將他從那自暴自棄的半死不活中拖出來一樣。
但是現在,吃遍天已經完全不會在意單烏的心境究竟會有怎樣的改變了,因為他想滿足的隻有自己。
“不夠吃啊。”吃遍天嗬嗬地笑著,回避了豔骨的這個疑問。
“所以,你打算一直圈養他麽?直到他的滋味徹底變得無趣的那一天?然後你就可以心無掛礙地得道飛升了?”豔骨挑眉,開口問道。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的話。”吃遍天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自己的打算。
“嗬……”豔骨輕輕地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後,複又開了口,“你知道麽?這小子在接受了那迦黑月的安撫之後,又開始生出新念頭了。”
“哦?說來聽聽?”吃遍天追問。
“他自從蘇醒過來之後,就一直在祈求我,希望我們能夠放他自由。”豔骨回答道。
“這怎麽可能?”吃遍天尖聲叫道,頭搖得仿佛潑浪鼓一樣,“他這樣的小子,一放手立即就跑沒影了,我哪裏會做如此愚蠢之事?”
“不聽聽他的理由麽?”豔骨似乎是回憶起了單烏的說辭,忍不住笑出聲來。
“除了他逃之夭夭的計劃外,還能有什麽理由?”吃遍天撇嘴,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來。
“他的理由是,放養的野味永遠比圈養的家畜好吃。”豔骨一字一句地說道,“說真的……我有點被他打動了……”
……
那迦黑月驚恐地看著同時出現在這鏡廳之中的豔骨和吃遍天,頓時緊張了起來,並且站起身來,攔在了單烏的身前——現在的單烏已經是她的信眾了。
“嗬嗬,不用緊張,我們是來和他好好談談的。”吃遍天雙手下壓,對著那迦黑月做出了安撫的動作,而豔骨亦在這個時候抬起手來輕描淡寫地打了個響指,讓單烏手腳上那些發亮的符籙黯淡了下去。
久違的能夠調動靈力的感覺讓單烏猛地睜大了眼睛,一絲狂喜之意亦浮現在了他的臉上,而後洶湧的靈力匯入了他的身體,肉身迅速地複原,很快他便已經能夠坐起身來,甚至站到了吃遍天和豔骨的麵前。
繼而,單烏衝著豔骨張開了嘴,他口腔裏的那團靈力依然頑固地盤踞在他的舌根,讓他無能為力。
豔骨輕笑了一聲,那團靈力便應聲而散。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這鏡廳之中終於傳出了單烏久違了的笑聲:“謝天謝地,兩位總算是願意聽我一言了。”
……
“我說真的,之前我的怨氣那麽深重的時候,你們難道不覺得我身上的肉有些發酸麽?”單烏認認真真地問道,看起來之前的那一場美夢已經完全化解了他心裏的那些怨氣,並且讓他重新認準了自己的位置——食物的位置。
吃遍天有些意外於單烏的改變,視線往一旁的那迦黑月瞟了一下,心裏不免有些嘀咕:“這小蘑菇居然有這等本事?看起來倒是有留她下來的價值了。”
“我自己都聞出自己那一身快要腐爛的酸敗氣息了,我可不覺得你們兩位饕客會嚐不出來。”單烏又補充著說道,“或者這也算是別有風味?”
“別有風味也好,酸敗變質也好,這都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情。”豔骨輕哼了一聲,示意單烏盡快切入正題。
“怎麽能不在意呢?這可是關係到我在兩位眼中的存在價值的事情啊。”單烏搖著頭說道,“我方才一直在想,如果我的味道變得足夠難吃了的時候,你們是會看在這段時間的情分上放我一馬,還是會認為難吃的食物沒有存在價值,所以會將我直接抹殺呢?或者,是不是會最後利用一把,將我給配了別的食材一鍋燉了?”
說到一鍋燉了這些字眼的時候,單烏的視線轉向了那迦黑月,似乎就算被燉,也要燉爛在有那迦黑月存在的地方。
那迦黑月輕哼了一聲,而單烏的臉上亦露出了下定決心的神色:“我想了很久,覺得這後者的可能性實在太大——也就是說,我必須要保證自己足夠美味,才有繼續存活下去的價值。”
“你能有這個自覺,可真是太好了。”吃遍天哈哈地笑了起來。
“然後你就想向我們要求自由麽?”豔骨幽幽地開了口。
“哈,我哪裏敢要求太多?”單烏立即低頭,不敢再忤逆豔骨這麽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我隻是希望有稍稍寬鬆一些的環境而已,譬如說,給我個小院子什麽的……”
“可你的心裏分明不是那麽想的呢。”豔骨嗤笑道,“你替自己架設的未來,似乎是想我們兩個當成你養的看門狗?”
“嗯?”吃遍天的臉上露出了不善的神色。
“嗬嗬,做夢而已,做夢而已……”單烏訕笑著低頭,向豔骨祈求著諒解。
“他到底想了些什麽?”吃遍天看向豔骨,繼續追問。
“他假設的是,我們放了他完全的自由,然後又擔心他的逃逸,所以就一直盯在他的左近跟著他上山下海,甚至由得他借著我們的聲勢狐假虎威地找別人麻煩,而他隻需隔段時間切幾塊肉下來賞賜給我們,便可將我們兩人哄得仿佛被投喂了肉骨頭的叭兒狗。”豔骨沒有理會單烏的懇求,將她在單烏夢境之中看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嘖。”吃遍天聞言,讚歎了一聲,轉頭看向單烏,“你可真不愧是我見過的最敢想的小子。”
……
最後的最後,單烏當然沒能得到夢想中那種美妙的待遇,同樣也沒有得到離開鏡廳的許可,不過豔骨似乎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原諒了他,至少允許他的舌頭繼續留在口中了。
後來又過了幾天的樣子,豔骨再度出現在了鏡廳之中,並給單烏帶來了一個小院子。
那是一個長寬不過一尺的玩具一樣的小院子,裏頭分割出了大大小小的院子房間,甚至還有看起來頗為考究的花圃——這個小院子就這樣被豔骨安放在了一個小小的水晶蓮台上。
“這是……”單烏小心翼翼地向豔骨詢問,他的意識之中差點就有了波動,被他迅速地以一片房屋風格有些類似的城池的構型掩蓋了過去。
“是不是一樣的?”那城池之中,一個小乞丐拉住了過路女子的衣袖,討要錢財未果之後,飛快地問了這麽一句。
“一模一樣。”麵目模糊的女子如此回答,“甚至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那水晶宮之中的構型與這邊那鏡廊也是一脈相承的關係。
然後這女子憤憤地甩開了那小乞丐的手,繼續往前方走去,那小乞丐也開始掉頭尋找起另外的目標——這本就是城池之中隨時會發生的場景。
豔骨察覺到了單烏心底的波動,斜眼看了單烏一眼。
“這房子……看起來有些親切感。”單烏訕笑著回答。
“有親切感?那就再好不過了。”豔骨很明顯是檢視了一番單烏心中所想,此時方才點了點頭,“這便是我給你準備的院子。”
“這院子……”單烏還想再多嘴兩句,瞬間便覺天旋地轉,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仰麵躺在了院子的花圃間的小道上,那迦黑月就在他的附近,也是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樣。
豔骨的腦袋突然出現在了天空,一片陰影籠罩下來,竟讓人隱隱有了天塌了的錯覺。
“好好呆在這個院子之中吧。”豔骨如此說道,“如你所言,要變得更好吃哦。”
……
“這兒是哪裏?”豔骨離開之後,那迦黑月環顧左右,露出了茫然之色——她能感覺到這周圍的都是實體,卻不知為何豔骨能夠以那麽大的實體形式出現。
“他們賞賜給我的院子。”單烏回答,“我承認我是希望能夠離開那鏡廳換一個比較寬鬆點的,或許可以打些別的主意所在,卻沒想到到頭來竟會被關到這更微妙的地方……”
“自作自受。”那迦黑月撇嘴,嘲笑了一句。
“確實如此。”單烏點了點頭,“不過,在這院子裏,視野看起來比在那鏡廳之中還開闊了不少,不是麽?”
“自欺欺人有意思麽?”那迦黑月的眉頭微微皺起。
單烏看著那迦黑月,突然就深深地躬下了腰,向她行了一禮,甚至連稱呼都刻意地改變了——
“我的女神,請接收我的自欺欺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