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回 自欺
那迦黑月當然認識單烏——正是這個小子,推動了黑月國的覆亡,並在自己與吃遍天對峙的當口,突然莫名其妙地闖進了自己的小世界之中,而後在自己的手下化為了飛灰,死了個不能再死。
那迦黑月可不認為自己會連一個金丹修士的生死都無法確定,雖然那個金丹眼下已經晉升到了元嬰境界。
而單烏也在那迦黑月的臉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因為牽連到的那些事情太過離奇,於是單烏根本無法繼續完美地控製住自己留在表層的那些意識情緒。
“她是我那女兒的母親?”單烏雖然已經很努力地克製了自己的胡思亂想,但是這麽一句疑問,還是無法阻擋地閃過了他的心底,並被豔骨敏銳地捕捉到了。
“你們之前見過?”豔骨沒有悶聲揣測的習慣,更何況此間形勢完全在她與吃遍天的控製之下,於是她直接開口問道。
“有過一麵之緣。”那迦黑月的視線從單烏臉上移開,低下了頭,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那麽你呢?”豔骨盯住了單烏,“你要是不老實回答的話,這位……你女兒的母親……馬上就會變成一碗湯,被灌進你的肚子裏了。”
豔骨給那迦黑月新加的身份讓所有人的臉上都出現了驚詫的表情,那迦黑月在吃驚之後,更是直接且羞且怒地紅了臉,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以及,你也不用再裝著生無可戀的模樣了。”豔骨又強調了一句,“在看到她的時候,你的心防已破,再裝下去,便隻是個笑話了。”
“裝的?”吃遍天的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
吃遍天雖然沒有豔骨那牽情絲,但是他與單烏相處了那麽長的時間,自以為早已能夠把握住單烏的一切心緒,所以他能感受到單烏那生無可戀乃是發自真心,甚至在主動地替單烏找著理由,猜測是不是因為單烏在晉升元嬰的過程之中經曆了什麽——譬如說斬三屍的時候斬得有些過頭——所以才導致了心性大變。
“他的偽裝竟能騙過我?”吃遍天忍不住高聲叫喚了起來。
“很奇怪麽?你剛剛不是已經承認了?你說你這個人,在他的麵前已經沒有新鮮感了——既然如此,他有本事騙過你,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豔骨並不肯放棄任何一個能夠嘲笑吃遍天的機會,但是這會兒她隻跑題了這麽一句,便將話題重新回歸到了單烏的身上,“你最好不要再想著怎麽胡謅一通糊弄過去,牽情絲的作用,可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我和她會有一個女兒。”單烏的視線從那迦黑月的身上收了回來,又是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是開了口,聲音稍稍有些沙啞,似乎之前被吃遍天控製著的吞咽動作很是留下了一些難以在眼下輕易恢複的暗傷。
“會有一個?也就是現在還沒有?”豔骨皺起了眉頭——她能確定單烏這話完全真實,但是卻無法更進一步地探究出這句話背後的關聯。
“現在應該是沒有的。”單烏搖了搖頭,繼而以下頜示意著吃遍天和豔骨,“我想這種事情,你們,還有她,都應該比我清楚。”
“這是你的預感?是你感受到的天機?”豔骨追問——如果真的是天機預兆的話,為何她與吃遍天,甚至那迦黑月,都沒有感應到一絲半點的征兆?
“你也可以認為是我見到她之後怦然心動而生出的決心。”單烏坦然回答,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心底的盤算已經被豔骨看了個一清二楚。
於是豔骨哈哈地笑了起來:“好,很好,你們兩個的處境很是相似,想來應該也會有很多話能夠聊。”
吃遍天還是一頭霧水的狀態,卻被豔骨使了個顏色,立即乖乖地將周圍那些攤開了一地的廚具給收攏了起來。
“既然你注定是他女兒的母親,那麽你就留在這裏陪著他吧。”豔骨抬手,在那迦黑月的手腳之上落下了一圈圈和單烏手腳上一模一樣的符籙,而單烏的視線在這個過程之中,一直死死地盯著那符籙構型的過程,好像這樣看過之後,就能夠找出其中的破綻來一樣。
……
豔骨和吃遍天離開了這處鏡廳,那束縛住單烏和那迦黑月的壓力也輕鬆了不少,雖然他們還是沒有辦法施展什麽術法,但是至少能夠如普通人一樣自由行動一二了。
那迦黑月飛快地在這鏡廳周圍搜尋了一遍,發現這鏡廳之中的法陣根本不是自己現在能夠破除的之後,有些頹然地坐在了一處牆角。
單烏活動著手腳,總算從長久被壓製的酸麻僵硬之中恢複了過來,而後主動往那迦黑月的方向走了過去。
“你這是做什麽?”那迦黑月警惕地抬頭,盯住了單烏的腳步,“你別以為你現在也跟我一樣境遇,我就會自然而然地原諒你推動那些人圍攻黑月國的事情了。”
“我也隻是聽命行事而已。”單烏長歎了一口氣,沒再繼續前行,而是直接就蹲了下來,讓視線與那迦黑月齊平,“這不,我馬上就自作自受遭到報應了?”
“活該。”那迦黑月斥責道。
“的確活該。”單烏應得毫不遲疑,反而讓本就不知道該怎麽罵人的那迦黑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表達自己的憎恨之意了。
那迦黑月的沉默換來了單烏的喋喋不休:“你能相信麽?我其實真的見過我們的女兒,她長得很像你,不管是眉眼還是臉型輪廓,被我影響到的似乎隻有鼻子那一點點?總之,她看起來根本就是小女孩兒模樣的你,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認出來了……”
“人類都喜歡使用這麽老套的搭訕手段嗎?”那迦黑月終於受不了單烏的喋喋不休了,強硬地開口打斷。
“嗬,這可不是搭訕。”單烏笑了起來,從半蹲的狀態站起,稍稍抖了下衣服,做出了一副公子哥兒的模樣,對著那迦黑月躬身一禮,“小生曾於夢中得見佳人,一眼傾心,從此之後寤寐思之,如今終於得見佳人真麵,方知相思早已入骨,隻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這個,才叫搭訕。”單烏盯住了那迦黑月那不知所措雙眼,嘴角一勾,粲然而笑。
……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豔骨透過眼前的水鏡看著單烏的舉動,自嘲地了一聲,“看來那會兒他就已經開始了,而我居然真被他忽悠住了。”
“什麽意思?”吃遍天問道,“是說要讓這小色鬼開心快活的話,得給他多弄些美人來嗎?”
“不過這小色鬼也夠無情無義的啊,回想起千鶴的時候那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出現個那迦黑月立即就生龍活虎了……”吃遍天說著就歎了口氣,“我之前甚至在想,要是那小蘑菇帶來的幻覺也沒用的話,我是不是應該想點辦法將千鶴給追回來了?”
“這小子可沒這麽單純。”豔骨嗤笑了一聲,她知道吃遍天這些聽起來有些可笑的解讀是刻意給她留了個可以嘲笑的破綻。
豔骨自然領情,便也不再拿架子,直接解釋了起來:“還記得我們之前交談的那些話語麽?那個時候,為了打擊下那小子在品鑒我那牡丹圖的時候那自以為是的狂妄,我說了一句‘食材的心情愉悅,是保持美味的一個重要條件’。”
“難怪他從那會兒就開始半死不活了!”吃遍天恍然大悟,隨即嘖嘖讚歎了兩聲,“這小子對外界的感知敏銳程度還真是不容小覷,那麽一句話都能讓他找到可以利用的契機,而且還真把我們引得團團亂轉了。”
“他幾乎是沒有怎麽思考就往那個路數照做了。”豔骨歪著頭,似乎是在回憶那一段時間之中她所感知到的單烏的心中所想,最終的結論隻得一句,“就好像我們在如今這境界之中卻依然維持著呼吸和心跳的習慣,會用兩腳走路會用手去做些事情,甚至身體在觸到某些尖銳之物仍會立即避讓一樣——他那些舉動決定完全是他本能所決定的反應。”
“如此看來,這小子的本能也挺值得在意的啊。”吃遍天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而他剛才說牡丹花的那兩句,可以證明他其實一直都很清楚我們在做些什麽。”豔骨繼續說道,“如果不是他在看到那迦黑月時候的突然失態,我還真就被他瞞過去了。”
“怎麽有人能瞞過牽情絲的感應呢?”吃遍天仍是不解。
“他讓自己對自己的生無可戀信以為真了。”豔骨回答,“連自己都能騙到這個程度,這個小子對自己夠狠的。”
“那麽那迦黑月又是怎麽回事?”吃遍天追問,“難不成他真的對那小蘑菇一見鍾情了?”
“那是因為另外一部分的本能。”豔骨嗤笑著說道,“那迦黑月畢竟是個神明,所以那小子的某一部分本能覺得自己能夠與那迦黑月聯手,一起衝破我們的阻礙,逃出生天去。”
“哈?”吃遍天微微一愣,嘴角勾著就想大笑。
“全靠本能的話,總是會有那麽些思慮不周的地方啊。”豔骨率先一步,笑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