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六回 元嬰天劫
“這一回可真是夠辛苦的。”吃遍天見寧王的身影煙消雲散,便收了所有術法神通,垂手立於半空之中,感慨萬千地一聲長歎。
然後他的眉頭就糾結了起來。
“嘖。”半晌之後,吃遍天不屑地撇了撇嘴,“難怪九龍那老小子走得那麽心滿意足,看起來他的確是將後事都安排好了,所以才能無牽無掛。”
——吃遍天能夠透過天機察覺到琉京方向的一些動靜,於是在聯係了自己在琉京之中的那些手下之後,他便已經清楚了九龍在離開之前都做了一些什麽。
九龍在離開之前,便已經留下了一封旨意,讓那位福王繼任為琉國之主,如今一月時光已過,琉京塵埃早定,就算寧王未死,此刻趕回去,也隻能是撞個一頭一臉的灰,並且將小命換個地方抵押出去。
並且,由於黑月國的覆滅,以及之前各國向琉國表示誠意的舉動,種種影響互相疊加,使得琉國其實已經成為了那些小國家的頭頂上隱形存在的主人,因此,隻要那福王不是太過無能之輩,能夠將這個局麵維持並發展下去,琉國成為這片大陸上唯一的國家,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與此同時,九龍還做了一件讓吃遍天有些暗自冒火的事情——九龍讓田衝等人率領了一隊人馬,護送千鶴公主以及那位新生的孩兒出了海,並且九龍還刻意地替這隊人馬抹去了其殘留在天機之中的痕跡,從此以後隻要千鶴不主動回轉,吃遍天想要在那茫茫大海之上找到千鶴的蹤影,殫精竭慮耗費個百八十年都是無比正常的事情。
“嘖,刻意過來挑釁於我,原來竟是為了拖延出這些時間麽?”吃遍天撇嘴,“難道他真的以為,自己做了這些之後,我就毫無辦法了?”
說是如此說,但是吃遍天還是得承認這對他來說的確是個不小的麻煩。
“也好,反正單烏現在已經妥妥地在我的手裏了,暫時……就讓千鶴慢慢兒去養大那小孩兒吧。”吃遍天的視線往下方那一片早已死寂了的狼藉之地一掃,嘿嘿笑了兩聲,身形一閃,便已經憑空消失了。
……
單烏的所在已經完全被一片雷海所包圍,其中孕育的強大力量讓這漆黑一片的空間都有些搖晃。
——這處空間本就是那迦黑月利用自己的神通硬造出來的所在,如今那迦黑月自身難保,在強大的外力作用下,這處空間自然也隻有全然崩毀這一條路。
然而,不管這雷海如何波濤洶湧,白衣女子的身遭始終都不曾有半點波瀾,而她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單烏的所在,並在心裏默默地計算著時間,以及那雷霆的數量。
吃遍天從虛空之中現身,一步便來到了那白衣女子的身旁。
“有什麽異常麽?我感覺到你似乎很緊張。”吃遍天開口問道,同時也眯起眼睛往那雷海之中望去。
“這不是正常的步入元嬰境界的天劫,這雷霆的數量實在超過太多了。”白衣女子皺著眉頭說道,“他不會真的徹底消泯在這天劫之下吧,那樣你可就是白等這麽多年了。”
“哈哈,這點信心我還是有的。”吃遍天笑了起來,“這小子天賦異稟,不能以常理推斷……說真的,他要真的就是個普通的修士,我又何必對他如此上心?”
“唉。”白衣女子沒有理會吃遍天那篤定萬分的判斷,“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以至於我現在覺得他簡直就跟我懷胎十月後即將生出來的親生孩兒一樣了,所以這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我都忍不住為此揪心啊。”
“而你卻在期待著品嚐他的滋味——從各種意義上。”吃遍天嘿嘿地笑著。
“嗬,說起來,你外頭的那些事情解決得如何了?”白衣女子稍稍斜過眼,瞥了吃遍天一眼。
“托九龍那老小子的福,解決得幹幹淨淨。”吃遍天的臉上露出了有些複雜的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的表情。
“哦?”白衣女子顯然想要問個清楚。
“往糟糕裏說,九龍那老小子將我們的儲備糧給藏到我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吃遍天歎著氣,隨即卻笑了起來。
“但是,往好裏說的話,單烏這個小子眼下是幹幹脆脆的孤家寡人,再也不會有人有那個可能會為他冒頭,自然也就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的宴席了。”
“所以,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了。”
……
單烏並不知道外麵都發生了些什麽,如今的他,本體與虛影分身已經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但是兩者之間仍有一些小小的分歧,以至於單烏這個人影始終還是有些模糊不清。
“過去你做下的這些事情,後悔麽?”一個聲音在單烏的左耳邊響起,然後單烏的麵前便出現了碧桃那張臉,清清楚楚線條分明栩栩如生,好像她真的就活生生地站在單烏的麵前一樣,胸口一柄匕首,伴隨著一團正在洇開的血花。
“後悔,但是如果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這樣做的。”單烏看著碧桃的臉,沉默了片刻之後,緩緩開了口,“我會記得這份進退兩難的悔意,就像記住你那樣,我會讓它時刻提醒我,當一個人得不到真正的自由的時候,會是多麽無力且悲哀的一件事……所以,我會將它們交付給我的決心,而不是時間。”
碧桃默默地看著單烏,勾著嘴角微微一笑,而後身形散去,隨即,一團光影再次凝聚,這一回出現的卻是老乞丐,一臉慈愛之色地看著單烏,微微地點著頭。
“如果你現在遇到他的話,會用什麽樣的心情呢?”那飄渺的聲音繼續問道。
“我記得你教我的那些事情,它們很有用……”單烏回答,“這個時候能再見你一眼,真好……”
“保重。”老乞丐的嘴唇無聲地吐出了這麽兩個字,轉而消散。
繼而,文先生負著手,緩緩在單烏的麵前轉過身來,依然是那一副萬事盡在掌握的表情,並且主動地開了口:“那麽我呢?”
“感激過,恨得咬牙切齒過,恐懼到幾乎夜不能寐過,也發自內心地向往過。”單烏盯著文先生的雙眼,默默地挺直了脊梁,“雖然一些感情現在已經沒有當初那麽強烈了,但是,我說過的話,依然有效。”
文先生聞言,仰天大笑。
……
一個個曾經在單烏記憶之中留下過深刻痕跡的人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單烏的麵前,逼迫著單烏梳理著自己的情緒,沒有逃避,沒有隱藏。
之前在反複不斷的心魔拷問之中漸漸變得疏離於人世的心境奇怪地消失了,旁觀者成為了實實在在的紅塵中人,那些歡喜悲傷全都變得無比真切——真切到單烏甚至能清晰地感應到自己身體裏為此而生出的理智之外的存在。
後悔不可怕,悲傷不可怕,遺憾不可怕,愧疚不可怕,歡欣不可怕,眷戀不舍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自己沒有麵對這一切超出常態的情緒的勇氣,是自己沒有坦然接受眼下這個自己的氣魄和胸懷。
“我開始理解什麽叫做人道了。”單烏喃喃自語著,看著自己眼前最後漸漸成型的一個影子——那個影子正是他自己。
於是單烏笑了起來:“雖然有時候也的確是個很糟糕的人,但是總算也是有些可取之處的吧。”
然後單烏看著那自己的影子煙消雲散,化成了一團跳動著的沒有形狀的暗色——這東西正是心魔。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心魔拷問。”單烏長舒了一口氣,伸手往那心魔觸了過去,那團暗色稍稍跳動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單烏的身體。
——有光必有暗,有白晝必有黑夜,而一個人行走在陽光下,總要有影子的存在,才意味著這個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於是,單烏的身影在這一刹那終於完全變成了實體,承受著周圍那些雷暴的攻擊,卻再沒有一絲半點的動搖,於是那些強大的力量便成了滋補之物,一點一點地將單烏的身體往更為凝實的方向推動。
甚至還有一絲天機混雜在了這片雷暴之中,流轉過了單烏的身體,讓他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而後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來。
……
黎凰依然停留在太虛幻境之中,她沒有做出什麽多餘的可能會打擾到單烏的事情,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切實地體會著單烏在晉升元嬰的過程之中的種種體悟。
“有光必有暗?”黎凰在單烏接納了自己的心魔的那個刹那,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光暗相生這一點,與黎凰所修的大道可謂一脈相承,所以其對黎凰的提點作用,甚至高過了單烏那漫長和艱難的心魔拷問。
而黎凰正準備等著單烏大功告成之際適時送上恭喜的時候,她也同樣感應到了關聯在單烏身上的那縷天機。
於是,在稍稍的驚詫之後,她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元嬰天劫……還真是夠難熬的啊。”
“這後繼的倒黴事……仍算是天劫麽?”單烏那頭也忍不住自嘲了一句。
“節哀順變。”黎凰如此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