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回 神道與人道(上)
“人為什麽會因為分離而難過?為什麽難過的時候便會哭泣?”
“又是為什麽要因為這些小事而欣喜?而欣喜的時候便會微笑?”
“若說這些都是人之常情,那麽這所謂的人之常情又是怎麽一回事?是自然而然無由而生,還是一切都可追根溯源?”
“如果一切自有因果,這因果又是從何而生?”
“一個嬰兒誕生於世,如果沒有人引導他的成長,他會知道所謂的對錯麽?會看到美好的事物微笑,看到醜惡的事物厭憎,會有眷戀,期待,希望,憤怒……等等這些心情麽?還是他其實根本就不會成長?”
“那麽,我們所在的這個天地……又有誰在引導它的成長呢?”
“像那些化神修士,譬如文先生那樣的,能夠自己創建出一個小世界的存在……那個小世界的成長,所受到的引導,是完全源於個人自身呢?還是受到這個真實的大世界的影響?”
“其實真說起來,就算是文先生那種境界的人,也無法真正擺脫這些個大世界的影響吧……”
“所以……這些影響堆疊而起,以那些固有的因果規律運轉,最終所成就的,便是所謂的天機……或者天命?”
“小世界能夠反過來影響到大世界之中的規律麽?”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一人之力逆天改命?也就是所謂修真一道的終極?”
……
無數翻滾的念頭在單烏的意識之中翻騰,甚至在他身遭外放的識海之中成就出了一團團幾乎凝實的意識碎片,就好像小蒼山那些呼啦啦縱橫來去的碎片一樣。
這些碎片生而複滅,一片片地往單烏背後那個正在成形的人影之上融合而去,沒融入一分,那個人影的模樣便清晰一分,同時這人影眉宇之間的那種平和之意,也漸漸地變成了一絲淺淡的憂鬱。
與之相對的,反而是單烏的本體部分,那咬牙切齒的表情漸漸地鬆弛了下來,雖然線條依然冷硬,但是已經不再有什麽糾結之意。
終於,當周圍的那些意識碎片終於全部找到了落腳之地的時候,單烏的本體與他背後的那個人影,幾乎是同時睜開了眼睛。
本體的眼神之中帶著一絲死寂之意,黝黑得沒有任何光芒,反而是那虛影分身的雙眼之中,一片水樣的柔情。
上前了一步之後,便在空中轉了個身,將視線投注在了背後的那團已經仿佛真人,但是邊界還依稀有些仿佛月暈一樣的模糊微光的虛影分身之上。
這虛影分身也在這個時候緩緩地轉過了身來,與本體對視,同時嘴角勾著一絲笑意,甚至微微行了一禮。
“雖然在一起很久了,但是這還是第一次見麵。”虛影分身如此說道:“最本源的……我自己……”
“其實我們曾經有過一次碰麵的機會,不過那個時候,你被封在了一個罐子裏頭。”本體如此說道,他所指的正是之前單烏的意識被清曇封印,整個人都由本能驅使著行動的那個階段。
“那個時候我衝開封印,接管了每一個新生的自我意識,卻獨獨忽略了你。”虛影分身搖著頭,輕歎了一口氣,同時向著自己的本體伸出手去,試圖與本體重新融合。
但是本體卻一動不動地站著,用那種毫無生氣的目光盯著自己這虛影分身,突然冷笑了一聲:“我現在在想,或許沒有你,我反而能夠更為幹脆更為隨心所欲地應對一些事情,並且,一點也不會有進退兩難的情緒。”
“我才是真正的單烏,而你,不過是一些閑雜的意識,是周圍那些短命且無能的人強加在我身上的意識束縛——譬如說老乞丐,譬如說碧桃,譬如說千鶴……他們的脆弱和無力,讓他們需要依附他人而存在,於是他們才會用所謂的親情,所謂的大愛,甚至所謂的冠冕堂皇的道德人倫乃至天意人心,來壓製我這麽一個本體的存在,讓我變成你,變成你這麽個可以將自己完全貢獻給他們的生存的存在……”
“如果沒有你,我或許可以更快地接近天道的真諦。”
本體的話語之中帶著冷硬的拒絕之意,甚至說是殺意都不為過,於是虛影分身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之中,似乎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有無法回歸本體的那一天。
眼見著本體那漸漸抬起的似乎要摧毀什麽的手掌,虛影分身突然就笑了起來,甚至語帶嘲諷:“你所理解的所謂天道的真諦,是所謂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嗎?”
“不然呢?”本體微微一愣,似乎沒有想到自己的這意識分身居然還能如此氣定神閑地與自己對話。
“是啊,摒除了我的影響的你,可以說是完全地應天道而生,並歸順於天道,一定會成為天道手中最為威猛的那隻狗。”虛影分身如此說道,從鼻子裏哼出來的不屑之意,讓本體身上的殺意猛地爆棚,並轉化成了實際的行動。
但是,本體在手中的靈力堪堪觸及到這虛影分身的時候,到底還是硬生生地刹住了。
“哈。”虛影分身似乎完全沒有將那已經壓在自己頭頂上的如刀鋒一樣的靈力當做一回事,“想起來自己在清曇手中乖順得毫無抗拒之心的模樣了麽?”
本體沒有言語,隻是那死寂一片的雙眼之中,稍稍有了些情緒的波動。
“獸之所以為獸,就是因為它們是這世界上最順從於天道的存在。”虛影分身如此說道,“為自我個體的生存,為種群繁衍,為壯大群落,為死後歸於塵土……由此而生的一切意識,都是本能。”
“故而,由此而生的一切規則——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等等等等,便是所謂的天道。”
“而你,意味著的正是我的本能,就算你依著本心殺遍天下,在天道的眷顧下擁有了強大到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成為一個驚世絕倫的大魔頭,控製了全天下人的生死……你也依然跳脫不出天道這個框框。”
“那麽,身為傀儡的你,又有什麽資格再去寄望於九天之上,寄望於升仙道之後的種種呢?”
“沒有我,你活得再肆意再放縱,也不過隻是天道手中的一個玩偶。”
虛影分身侃侃而談,本體那高舉著的手掌亦漸漸垂落了下來,甚至其上的靈力也消散一空。
……
包裹住單烏的風繭越來越厚重,其範圍擴展得幾乎逼近了一直在遠處旁觀著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輕輕地挑了下眉毛,繼而後退得越發遠了一些。
“這種跡象……依稀仿佛是神道與人道之關口,可是這是在元嬰到化神的階段才會產生的啊。”白衣女子在重新穩下身形之後喃喃地嘀咕著,“他真的隻是一個小小的金丹麽?”
“看起來,吃遍天這一回還真是找到了一個了不得的食材啊。”女子咕噥著,同時抬頭,對著頭頂上喃喃了一句,便將此間的情景轉告給了吃遍天。
吃遍天似乎也頗為震驚,於是在黑月國上空那翻滾著的雲層,突然之間就爆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久未得見的陽光灑落下來,依稀暴露出了其中的人影。
吃遍天,九龍,寧王,三人各據一角,其中的對峙之態,並未有所稍減。
“我很希望我現在就能宣告自己的勝利,但是看起來,這隻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九龍打量著吃遍天的狀態,確定了方才他的那一下失誤隻是單純的失誤,而並不是他所期待的吃遍天露出敗像的蛛絲馬跡,於是表露出來了一絲遺憾之色。
“哈哈,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吃遍天如此回答,“事實上,我現在也開始覺得,許諾給你兒子的這樁生意,實在是我虧得大了。”
“拿下那迦黑月,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對上你,卻是硬生生地拖了一個多月啊。”吃遍天長歎了一口氣,“這付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虧了,真是虧了……”
寧王聽到了吃遍天的感歎,臉色漲得有些紅,但是仍不敢放鬆警惕,依然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的九龍。
“你的實力遠超我的預計。”九龍看起來很是坦率的樣子,“我本以為本體出麵,就算無法徹底拿下你,也可讓你受到重創,找個地方去閉關個數百年呢。”
“不過,說到九龍道友你的本體,有一個問題我從一開始就想向你請教了。”吃遍天神色一肅,突然就露出了一副正經的模樣來,“你是不是就快要得道飛升了?”
“嗯?”寧王聞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吃遍天一眼,心裏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父皇即將得道飛升的事情還需要問麽?雖然沒有傳遍天下,但是該知道的似乎都知道了吧……甚至還有傳聞暗示,說琉京之中那法陣的作用之一,就是暫且壓製住他那即將到來的飛升的時刻……”
“是的。”九龍看著吃遍天,輕歎了一口氣,如此回答。
“所以,你這是打算了結掉什麽心願,才主動找上我的?”吃遍天的眉梢一挑,露出了無比篤定的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