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回 困獸猶鬥(上)
那些小國的聯軍們表現出了一種幾近歇斯底裏的狂熱,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甚至步步為營,一路上隻要看到有活人的跡象便嗷嗷叫喚著衝上去,破開那些屏障,並以自己手裏所能使出的最狂暴的術法讓那屏障的後方變成一片死寂。
起初的時候,那些闇人們很多似乎並不知該如何反抗,隻是做出了祈禱的姿態,默默地呼喊著自己的神明,祈求著被拯救——這些闇人們的不反抗更加激發了那些修士們的殺意,於是到得後來,甚至有人開始拿自己一招之中能夠解決掉多少闇人來作為遊戲的主題,並借此開出了賭局,生出了競爭之心。
硬要找理由的話,對這些小國修士而言,在殺闇人這件事上表現得積極一些的話,應當更能討好琉國的那些人。
但是當事情發展到以殺人取樂了的地步了的時候,再以討好琉國作為理由便顯得有些虛偽了。
這些小國的修士,常年顧忌著琉國這麽一個龐然大物,就算之前奮起反抗了一回,最終仍是以服軟和談而告終,那種刻進了骨子裏的虛弱使得他們迫切需要一個更弱的存在來讓他們發泄——譬如如今這黑月國的闇人們。
而當這些修士們正殺得興起的時候,突然又有一股強大的意識橫掃過了整個黑月國,從裏到外。
然後那些闇人們便仿佛瘋了一樣,一個個雙眼赤紅著從隱蔽之地衝了出來,高喊著“那迦黑月”的名號,撲向了那些仍在大肆屠殺的修士,在種種術法加到身上之前,便已經選擇了自爆——這些闇人們隻有極小的部分是金丹境界,更多的隻是築基境界的普通人,他們的手上甚至都沒有什麽像樣的法器,唯一能夠用以傷敵的,就是那些仿佛煙花一樣的靈力自爆。
——哪怕隻能傷到對方一個指頭,也不惜付出自己生命的代價。
這些闇人們突如其來的反抗讓局麵稍稍僵持了一段時間,但是那些聯軍修士的殺意早在之前的屠殺之中被撩撥得火焰高漲,並且,與那些普通的闇人們相比,這些修士到底還是上過戰場經過訓練,並且熟知種種發揮群體實力的方法的,於是很快的,這些修士拿出了更加凶殘的手段——在發現一個新的城池的時候,也不管裏麵會不會有人,便直接以合擊之術,將種種術法融為一體,而後往那城市之中扔去。
這樣的合擊之術足以將一座城池之中的所有都夷為平地,如此一來,就算僥幸有闇人未死,所能做出的反抗也已有限,那些修士們便隻要稍稍再清理一下廢墟,便可保證那其中沒有任何一個闇人殘留了。
於是,以吃遍天打出來的那條坑道為中心,這在地下發展得枝繁葉茂的黑月國,如同被逐漸蔓延的黑泥滾過一樣,漸漸地變成了一片死寂之地。
……
吃遍天與寧王控製著這周圍空間之中的一切,風雨雷電靈力魂魄,奮力地將那迦黑月的本體給拖在了黑月國的上空。
——那層盤旋著的煙柱已經消失,被兩人控製在半空之中的是一團巨大的七彩光團,沒有什麽具體的形狀,隻有不斷掙紮著想要掙脫的不甘。
“神明沒有了信眾,便如草木離開了土壤,如今的你甚至已經被從這個世界中割裂了出來,又還能有多少的力量?”寧王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光團,似乎想要看清楚那光團之中籠罩的小世界到底是怎樣的一片光景,居然能夠勉強抵擋住自己與吃遍天的聯手攻擊。
“這吃遍天顯然沒有施展出全力……如果他隻是這點手段的話,怎麽會讓父皇忌憚如此之久?”寧王的心裏盤算著,猶豫著自己是不是應該也留一部分手。
而吃遍天盯著那光團,一臉的喜不自勝,卻突然察覺到了什麽,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單烏呢?”吃遍天的心裏頓時緊張了起來,“他現在不是應該在下方的那些坑道之中的麽?為何我這一路上來,都沒有感知到他的存在?這黑月國不就這麽點大麽,更何況,以他的速度,他能夠跑到哪裏去?”
“開什麽玩笑?難道真如我那糟糕的預感……難道他真的就乘著這個機會跑走了?要真是那樣的話,得到這那迦黑月又有什麽意思……”這一瞬間,吃遍天幾乎想要放棄眼前這那迦黑月,直接掉頭去將黑月國一層層拆開,將單烏給挖出來,然後也別管什麽美味成熟的時機了,直接就將他這人先吞了了事。
——再美味的鴨子,也比不上實實在在喝到嘴裏的一碗鴨湯。
而寧王察覺到了吃遍天的搖擺不定,不由地皺了下眉頭,於是開了口:“此刻時機正好,你我何不一鼓作氣拿下這神明呢?”
吃遍天看了一眼寧王,遲疑了片刻之後,終於是點了點頭。
“這寧王也算是個助力……如果單烏真的逃走了,那我就助這寧王衝回琉京,將千鶴那小孩兒都一起帶走……”吃遍天的心裏翻滾著有些殘忍的念頭,“到時候我宣告天下,用千鶴和那小孩兒來開宴……除非單烏那小子願意現身,並以身相代。”
“這麽多年的夫妻感情,我就不信他真能拋下。”吃遍天甚至有些咬牙切齒。
——卻依然壓抑不住心中的忐忑。
……
單烏默默地陪著那小姑娘坐著,他甚至試圖聯係黎凰,想要通過黎凰來確定一下自己的所在,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與黎凰的關聯都徹底斷裂了,那些傳訊符籙什麽的自然更是無用——他和這個小姑娘仿佛是被拋棄在了世界之外的兩個人。
“這麽久了,你不餓嗎?”單烏輕聲問著,他覺得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但是他卻沒有發現這小姑娘有什麽饑渴或者疲憊的跡象,而這一點對於這小姑娘那凡人一樣的軀體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有過去很久麽?”小姑娘有些疑惑地抬起頭,看了單烏一眼之後,隨即再次搖起了頭,“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叫什麽……那麽,你說你在這裏等著我,卻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麽?”單烏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仿佛在撫摸一個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小動物,卻沒想觸手之時,心中竟有些莫名的悸動——這似乎是來自血緣之中的親近感。
“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應該稱呼你什麽。”小姑娘說著,順勢往單烏身上靠緊了些,幾乎就鑽進了單烏的懷抱之中,同時抬著頭,仿佛一隻小貓兒一樣,咧開了嘴,用一種嬌嗲的聲音喊了一聲,“爹。”
“嗯?”單烏愣得連呼吸都停頓了一下,半晌才顫抖著聲音問道,“你喊我什麽?”
“爹。”小姑娘歡快地又叫了一聲,似乎這個稱呼一旦喊出了口,就不再成為障礙了,可以肆無忌憚地喊上一疊聲。
“我什麽時候有的你這麽大的女兒?而且看起來還是闇人的血統……”單烏的嘴角抽搐著——就算他已經將事情想得無比悲觀甚至離奇,他也沒有料到會有這麽個結果。
“娘讓我進來的時候,告訴我,讓我等著爹來接我出去。”小姑娘拿起了那個小玩偶,稍稍黯然了一些,“這是我娘給我的。”
“我……我都幹過了些什麽……”單烏的聲音有些輕顫,他搜腸刮肚也都沒想出自己何時與闇人有了關係,而更糟糕的是,他知道這個小姑娘說的是真的,因為他已經在那小姑娘喊出“爹”的時候,感受到了自己與這小姑娘之間來自於血脈的共鳴。
“爹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話,我又怎麽能知道麽?”小姑娘歪著頭,一臉無辜。
“那麽,既然一切都是注定發生的話,你知道我最後有帶著你離開此地麽?”單烏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壓在他心底許久的問題,也懶得再去管這種問題問出來後,是不是真的會一切重來。
“這一回,隻有爹你自己離開。”小姑娘如同說著預言一樣,用那天真的聲音回答著,眼裏卻顯出了一絲眷戀之意,“你的力量還不足以帶我離開。”
“並且,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這個所在,就該消失,並且重頭開始了……”那小姑娘的話一字一句拖慢了聲音,好像這句話越慢說完,這個世界便會越晚開始崩塌。
但是一切仍是無法阻止,單烏眼睜睜地看著那小姑娘身後的星雲如雨點般落下,狠狠地砸在這柔軟的地麵上,水花飛濺,滿地光彩炫目的漣漪如鮮花綻開,瞬間迸發的複雜的顏色讓單烏的眼前幾近空茫。
單烏本能地伸出手去,將那個小姑娘攬進了自己的懷裏,試圖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她的周全。
然後單烏頭頂上的那片星雲也開始下落,狠狠地砸穿了他身體,或者說,他的身體本就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這些星子砸在了那小姑娘的身體上,而後那小姑娘的身體便也仿佛變成了一顆顆虛幻的星子,在單烏的懷抱裏下墜,黯淡,消失……
最終如流沙一般,消失在了單烏那意圖挽留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