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回 銀河落九天(中)
那一碗東西,端在手裏晃蕩著光影迷離,如果不說原料,那的確是相當能勾起人品嚐欲望的存在。
單烏遲疑了許久,終於是閉著眼,排除了一切雜念,輕抿了一口。
入口仿佛是一片虛無,什麽東西都沒有,什麽異樣都感覺不到,以至於單烏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抿得太過小心,所以其實上自己根本就沒吃到什麽。
無中生有,這一片虛無在安靜了片刻之後,於內裏孕育出了一些活物,破開了那一層貌似虛無的外殼,衝進了單烏的口中。
突然爆發的滋味讓單烏身上的肌肉都為此繃緊了片刻,平靜下來之後,方才能夠安心品味起那仿佛被壓縮了無數倍的鮮美滋味。
而他也已經明白了這一碗“銀河落九天”裏頭所玩弄的花樣。
這一碗東西裏頭的花樣,是將那獨眼鮟鱇炮製之後,以那醜陋魚類頭頂上發光的小燈籠作為其中的光點來源,製成了那一粒粒的星子,繼而以凝成實體的靈力包裹,一方麵能夠完全保留住其中的鮮活滋味,使那些內容物不至於因為離開活體太久而折損美味,另一方麵則可以靠著這些靈力構建起那入口之時那空無一物繼而美味突然爆發的落差感,如此一來,原本或許隻有七分的美味,足可以發揮到十分有餘。
“這算是利用人的味覺的小伎倆麽?”單烏品味著其中的玄機,稍稍有些感觸,“大起大落會讓人精神振奮,這菜肴滋味也同樣如此。”
“如何,感受到我的用心了麽?”吃遍天笑眯眯地看著單烏的表情,知道他已經吃出了這“銀河落九天”裏頭的玄機。
“有趣。”單烏回味良久,讚歎了這麽一句。
“嘿,憋半天就這麽一句話,似乎也太不誠心了吧。”吃遍天吆喝了一聲,用開玩笑的口氣抱怨著不滿。
“我是沒想到,你居然能配合這摘星樓的結構,將菜肴做出如此花樣來。”單烏放下了手裏那透明的小碗,“總覺得,我不拿出點東西出來,風頭便全都讓你搶走了呢——到那個時候,珍薈樓是摘星樓,摘星樓亦是珍薈樓。”
“哈,你還能弄出什麽花樣來?”吃遍天抱著胳膊看向單烏,“總不成,你也突然開了竅,知道該怎麽動手炮製那些食材了麽?”
“烹飪菜肴之事,我甘拜下風。”單烏回答,“不過席間助興之事,我覺得我還是能夠插上一手的。”
“這摘星樓還有玄機?”吃遍天神色微微一變。
“想不想看看整個天空的模樣?”單烏開口問了一句,卻是轉向了簾幕後麵的千鶴。
“很是期待。”千鶴頷首,回了這麽一句。
於是單烏伸手指向了天空,而後擺手橫向一劃,天上那些霧氣便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撕開了一樣,嘩啦一下留裂做了兩半,露出了一片完整的天幕來,斜斜的天邊,甚至還掛著一彎細細的新月。
“咦?”很多人抬頭看天,低頭看地,片刻之後,才弄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
——眾人如今的高度,已經拔高在那厚重的瘴氣層之上了,所以眾人才可如此真切地見到那片幹幹淨淨的天穹,而那些沼澤上方的瘴氣正如雲台一樣翻滾著托在眾人的下方,看起來竟如一片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
海浪在風中翻滾,時不時卷起一團浪花,似乎那瘴氣之中有什麽活物正在興風作浪。
這樣的場麵讓千鶴有些激動莫名,以至於她已經完全沒有顧忌周圍那些禮官侍女的勸說,從自己的席位上站起身來,甚至抬手就要去掀身旁的簾子。
幾個侍女連忙上手,死死地壓住了那層簾幕,攔住了千鶴的這一時衝動。
“這兒是……是……”千鶴的聲音顫抖著,半晌都沒能將“是”字後麵的那個名詞說出來。
“哈,我費了那麽大工夫,才引得銀河落九天,結果你一揮手,居然直接就將這摘星樓搬到天上來了?”吃遍天也忍不住讚歎了一聲,“難怪你對我研究半天整出來的那道菜沒什麽反應呢。”
吃遍天知道單烏這一手依靠的依然是那光影變幻的技巧——摘星樓其實仍在原地沒有半點動靜,但是因為投射入眾人眼中的都是實實在在的景色,所以如果沒人深究其中道理的話,這幾乎可以說是一套完美的不存在任何破綻的幻象。
而下方的那些賓客們也好奇地從席間站起了身,左右張望著——沒有一個人曾經見識過這樣的景色,也從沒有人想過到這瘴氣層的上方看上一眼。
“其實這些瘴氣雲海之中,仍有活物。”單烏抬手指向了一個方向,而後一條巨大的幾乎可以媲美鯨鯊的青灰色大魚,噗地一聲從那雲海之中竄了出來,在半空之中翻轉了個身,而後嘩啦一下便再度落進了雲海之中,巨大的尾鰭擊打在雲海的表麵,激起了一簇高高的雲柱,久久不散。
來自於琉京的客人們臉上還隻是看到了壯觀景象的驚歎之色,那些常年駐守在沼澤地附近的城主們一個個則是大驚失色,隨即,有人狠狠地捶了自己的大腿,長歎出聲。
“我們曾經試圖派人從這雲層之上潛入沼澤深處一探究竟,希望能找到那些蠻物們產生的源頭,到頭來卻仍是全軍覆沒。”一名城主唏噓著說道,“現在看來,全是因為這雲層之中妖物的存在啊。”
“而他借著讓公主殿下欣賞風景為由,讓我們看到這些景色……如此不動聲色的示威,的確是高杆的手段。”這些城主當然能夠理解單烏讓他們看到這些場麵所代表的含義。
單烏在無聲地傳達這樣的訊息——這沼澤地從上到下,都已經被我完全控製住了,你們如果還想打什麽別樣的主意的話,可要多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才會。
“這是警告我們不得輕舉妄動,同時……是不是還打算讓我們歸順於他,或者向他出讓一些什麽利益呢?”有的城主想得深了一些。
“據說他從隧鄴城裏帶出來的人不過五萬,想要完全控製這沼澤地的話,隻靠這一個摘星樓,以及區區五萬人肯定不夠……更何況,此地如果當真沒有蠻物之禍的話,我們那幾個城池,似乎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難道他是想讓我們將手下的那些士卒都交付出來,用以在這沼澤地裏進行所謂的開疆拓土?而如果我們不從的話,田衝那些手下,是不是就會從後方對我們施加壓力?”
“罷了罷了,如今形勢,不如趁早歸去,或許還能留住手頭的這些好處。”
“不過,這沼澤地裏是有什麽特別有價值的東西,是需要投入那麽多的修士們的呢?”
……
“原來這雲海之中還有這等存在!”吃遍天忍不住感歎了一聲,有些想要摩拳擦掌捉上一隻回來研究的衝動,但是想到那怪魚的體型和周圍那瘴氣的厚度,到底還是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想讓我替你捉一條過來?”單烏注意到了吃遍天的小動靜,挑眉笑了起來。
“嘿嘿,你這麽說,肯定是有辦法的。”吃遍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死死地盯住了單烏。
“在此之前,不如先欣賞一段歌舞吧。”單烏抬手,擊掌。
不知從哪裏響起來的樂曲,高低起伏互相應和,有些像風聲,有些像海浪,甚至引動得頭頂上的彎月都明亮了些許,銀光灑下,在那雲海之上落下了一道道光影。
天上的那些星子突然跳動了起來,而後在眾人的恍惚之中,化成了一個個隻有巴掌大小的亮晶晶的小人,背後是透明的蝴蝶羽翼,飛舞之際,一縷縷仿佛星屑一樣的光點四下飄散。
千鶴終於按捺不住了,身形閃動,便已穿過了那層簾幕,來到了單烏的身邊。
“這些……”千鶴伸出了手,那些小小的人形落在了她的手上,轉著身子對她躬身一禮,而後輕輕飄起,往後方落去,落到地上的時候,體型已經變得和正常人一般大小了,螓首微抬,露出了一張精致的麵容。
“將幻術用在這種事情上,也就你有這閑心了。”吃遍天看出了底細,故意地搖頭歎氣,似乎在唏噓單烏的暴殄天物。
“這些小伎倆若能搏得紅顏一笑,可不比用在打打殺殺的事情上有價值得多了?”單烏笑嘻嘻地回答道。
而下方賓客們的驚歎依然是此起彼伏——這些人都對自己的實力充滿信心,知道自己的修為遠遠超過上首的這個裝腔作勢的小子,但是在他們的神識感應之中,這些女子全部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存在,又哪裏是什麽幻術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單烏笑著對那些賓客們解釋了一句,而後對飛舞著的小人們點了點頭,於是一連串流轉的星屑散落開來,場中空地上出現了一座一人來高的蓮花台,而這些小人已經全部化為了正常人的體型,在那蓮台之上拗出了一片搖曳多姿。
那蓮台的周邊,亦三三兩兩地坐著一些個妙齡少女,手裏捧著形狀奇怪的樂器。
那高低應和的樂聲正是從這些奇怪的樂器之中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