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回 卸磨殺驢(中)
黎凰緩緩地低下頭,她的胸前凸出了一截劍尖,依稀能看到那劍身之上水波一樣的紋路,而她全身的靈力和生命力都往那貫穿心口的創口處湧去,於是她甚至能夠看到自己正漸漸變得雪白的頭發,以及枯萎了皺褶了的雙手。
“抱歉,我想要這座遺跡,隻能委屈你了。”飛珖的聲音在黎凰的身後響起,似乎頗有些遺憾的樣子。
“你想要,我可以給你的。”黎凰還能說話,雖然聲音變得又沙又啞仿佛老了無數倍一樣。
“可惜,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飛珖輕歎了一聲,同時長劍回撤,眼見著就要帶著黎凰身體之中所有的生氣離開那副已經蒼老佝僂的肉身了。
“那麽,你又是哪種人呢?”一個輕輕軟軟的聲音在飛珖的身後響起,滿滿的都是戲謔之意。
“誰?”飛珖大吃一驚,連忙召回了自己那柄水紋長劍用以護身,並回過頭去。
那具原本挑在劍尖上的蒼老的身軀瞬間化為了一縷青煙四下散去,而在看到黎凰依然完好無損地站在他的麵前的時候,飛珖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一圈,隨即眉頭一皺,手捏劍訣,那柄水紋長劍的劍尖便再度對準了黎凰。
“我以為你該信了。”飛珖撇了撇嘴,自嘲地笑了一聲。
“的確,你這一路的情緒轉變都毫無破綻,而最終那一回,我於絕境之中等到你從天而降的拯救,的確該相信你對我是真正死心塌地了。”黎凰點了點頭,承認道,“甚至可能的話,我也會對你死心塌地的。”
“但是真不幸,我知道我做不到這一點。”黎凰笑著,身影散去,數道劍光從她方才的立足之處掠過,並轉眼消失在了虛空之中,竟是飛珖趁著她說話的當兒,直接動了手。
“這才是你真正想要與她共享這處遺跡的人吧。”女子再次響起的聲音有了輕微的改變,變得讓飛珖越發熟悉了一些。
飛珖麵頰抽搐地轉過臉去,一身紅衣的瓔珞正雙手抱胸,用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斜眼看著飛珖。
“你方才不是在破陣,而是在布陣?”飛珖的表情不知該如何形容,帶著點懊惱帶著點羞憤,更多的是對黎凰咬牙切齒的殺意。
“終於反應過來了?”那個盯著瓔珞模樣的女子放聲大笑了起來,“你看到是一個墳塚都還敢跳進來,也真是不怕觸黴頭。”
“這就是為你準備的墳墓……”那女子一句自得的話還未說完,身形便再一次化成了一縷青煙,讓開了飛珖的進攻。
“你麵對這張臉,也依然下得了手麽?”“瓔珞”再次出現,卻離飛珖更近了一些,似乎隻要再上前一步,就能將飛珖給抱在懷中。
“你以為我會受你影響麽?”飛珖冷笑了一聲,閉上了雙眼,那柄水紋長劍橫在了他的身前,大海一般磅礴深遠的劍意將他與那柄劍合為了一體,而這劍意籠罩的地方邊緣,空無一物的所在,竟都出現了絲絲縷縷的裂縫。
飛珖居然以劍意硬生生地破開了黎凰布下的這處法陣,成為了嵌在這溫柔鄉裏頭那一顆死活不肯被融合的難啃的硬骨頭。
繼而,這些劍意已經不再滿足於隻是自衛,而是試探著向著周遭擴展開來,虛空之中亮起了一條條蛛網一樣的靈力條紋,那一片血紅花海的景象若隱若現,似乎下一刻便會徹底地化為現實。
“哼。”飛珖感受到了外界的變化,不由地冷哼了一聲。
“劍修是陣修的克星,可不光隻是克在速度這一件事上。”飛珖的心中暗暗想著。
謹守本心,一往無前——不管在什麽時候,這都是解決問題最簡單的方法。
世上的劍意或有千萬,但是所謂萬變不離其宗,最根本的本質,依然是這百折不撓的一條直線。
遇到危機一劍斬之,遇到不平一劍斬之,遇到恩怨一劍斬之,遇到困境一劍斬之,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麻煩,都可一劍斬之……當然,斬不斷多半就是死。
所以,遇到那些陣修設下的種種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幻境,同樣也可一劍斬之。
“實力的差距,難道是這些投機取巧的花哨手段能夠應對的麽?”飛珖心裏忍不住想著,甚至有些期待看到“夢華”那女人麵色蒼白地躺在那血紅花海之中,生機斷絕的場麵了。
“不過我是不是應該暫且留她一條性命,讓她帶著我去往真正的中樞之地?不然的話,我之前那些裝模作樣,似乎就要白白浪費了。”一個有些貪心的念頭冒出了一個尖,讓飛珖略略地遲疑了一下。
……
飛珖身為蓬萊四大家族之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當然不是偶然來到這胥中海的遺跡的,甚至可以說,在來到這遺跡之前,他所做的準備工作,並不比夢華女少上多少。
所以他知道胥中海的這處遺跡是屬於當年一個叫做太虛幻境的宗門,號稱是處於離恨天上灌愁海中,掌管人間風月情債,雖然事實如何不得而知,但是能夠肯定的一點是,這遺跡之中,必有女子喜好之物。
蓬萊一場大亂之後,瓔珞雖然看著沒有什麽異樣,但是總在某些時候會突然失魂落魄半晌,問及原因卻又不知,隻說似乎覺得自己缺少了一些什麽,並且越是有人追問,瓔珞的表現就越是煩悶,以至於到了後來,情願將自己困在宅邸之中,也不肯再露麵於人前了。
瓔珞如此表現,飛珖等人自然掛心,同樣也覺得是自己等人的一個機會,於是便約定各自出山,去尋找一些能讓瓔珞開懷之物。
飛珖來到胥中海,發現這遺跡周圍圍了不少人之後,本有些嫌棄,甚至想要將那些閑雜人等先在外圍解決了,再獨自嚐試進入這遺跡之中,卻沒想隻是在附近的坊市落了腳,就被翠山找上了門來,並且翠山還再三強調他們有一個能夠帶路的陣修。
“或許能給瓔珞帶回去一個完整的太虛幻境?”飛珖在聽說有陣修存在的時候,忍不住這樣想道——他自己或許可以憑借蠻力一路突入,但是那樣勢必會損壞這太虛幻境的完整性,但如果有陣修帶路的話,沒準就可以讓這遺跡周圍的法陣都保持原樣,並且進入遺跡之後,也可比較容易地找到那遺跡的控製中樞。
所以,在初始幾陣,他確定了“夢華”的陣道修為之後,便動了利用到底的心思,於是對黎凰的態度也有了細微的轉變,好像是在那殺陣之中接連不斷的並肩作戰中,被黎凰一點點打動了的模樣。
而在最後那一道劍陣,即將離開之時,“夢華”突然遇到意外,被重新卷進了陣法之中,讓他很是遺憾了片刻。
那個時候,他能夠通過護花鈴感應到“夢華”顯然已經身死,所以就算遺憾,也做不了什麽,於是向郭絕翠山等人收回了另外的鈴鐺,同時,由於在沒有了“夢華”之後,幾個人互相之間都有些投鼠忌器,亦決定分道揚鑣,各憑運氣。
但是飛珖在離開那劍陣出口沒有多久的時候,他突然察覺到了護花鈴的另一頭,居然仍有生機。
“夢華未死?”飛珖頓時又生出了新的指望,當即折返回了離開劍陣的那處空地附近,耐心等待,果然半日的時間過去,自己手裏那護花鈴開始劇烈地響動了起來。
然後飛珖就做了這救美的英雄,而“夢華”的表現同樣也讓他十分驚喜——他甚至都沒有開口,“夢華”便主動提出要帶他前去尋找這太虛幻境的陣法中樞。
飛珖本以為馬上就可以大功告成。
……
一道粗壯的劍光衝天而起,卷過周遭那七角星模樣的法陣,撞得整個空間都生出了裂紋,亦卷起了那些血紅的花瓣,鋪天蓋地。
混亂之中,依稀傳來了“夢華”有些痛苦的呻吟之色,而在塵埃落定之時,場景已經重新恢複成了那片赤紅的花海,“夢華”仰麵躺在地上,數柄劍光虛影正指著她的要害之處,逼得她全身僵硬,幾乎一動都不敢動。
緊接著,其中幾柄劍光稍稍調轉了方向,化為了封印,“咻”地紮入了“夢華”的身體之中,禁錮了她全身的靈力流轉,甚至連金丹之上也被栓上了一層層的鎖鏈,讓她就算想要金丹自爆,也無可能。
飛珖舉步,踩過那一片幾乎沒過了腳麵的赤紅花瓣,走到了黎凰的麵前,有些得意地開了口:“你如果識趣的話,就該知道,在絕對的力量之前,你的那些小伎倆,都是毫無作用。”
“我該多謝道友你的手下留情麽?”黎凰牽著嘴角勉強得笑了一下,唇邊一道嫣紅的血跡,染得她的嘴唇更是仿佛花瓣一樣,襯著慘白的皮膚,更顯淒豔。
這種帶著絕望的美麗讓飛珖一時之間竟是有些失神。
“我可以饒你一命,隻要你甘願為奴,並與我結下主奴契約……”飛珖看著黎凰,遲疑了片刻之後,緩緩開了口。
黎凰似乎是不甘不願地遲疑了半晌,方才輕咬著下唇,猶疑著開了口:“求主人饒我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