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回 情非得已(下)
黎凰就這樣呆呆地坐了半晌,她的心情越來越不好,以至於她身遭的溫度都隨之降低。
那些女裝男子顯然也已經感受到了黎凰身上傳來的寒意,一個個抖得如同篩糠一樣——雖然此刻這樓船已經離開了那冰海的範圍,但是這寒冷卻仿佛是從他們的骨髓之中散發出來的。
“哼。”半晌之後,黎凰重重地哼了一口氣,似乎想要將心裏糾結的一團鬱氣全部哼出來。
這樣的舉動雖然讓黎凰胸口的悶氣稍稍緩解了一些,但是那種似乎觸碰了一個了不得的禁忌所帶來的絕望感,依然讓黎凰如墮深海。
“這算個什麽事兒?”黎凰懊惱地用拳頭敲著自己的額頭,咚咚作響,“我他媽的到底在想些什麽?至於麽?”
“還是因為,我覺得全天下的男人都該是我的裙下之臣,其中也包括了他,可他對我卻一直是無比單純的互相合作的態度,也沒有對我的容貌表現出一絲半點的親近之意,所以才讓我覺得不爽,以至於生出了掛念,生出了錯覺?”黎凰反複地自問著,“我他媽又不是小孩子了,至於這麽幼稚麽?”
而在這個時候,有一個沒那麽有眼色的男修湊到了黎凰的身旁,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不知……有沒有什麽能讓小的為姑娘效勞的?”
“效勞?”黎凰斜眼看了那男人一眼,心裏頓時生出了厭棄之感,“那就去死吧。”
“啊?”那男修微微一愣,而後無比堅定地向著黎凰點了點頭,衝到露台之外,直接禦器升到了半空之中,繼而靈力自爆,如一團煙花一樣,消散在了此刻的朗朗乾坤之下。
這一團自爆的煙花似乎點燃了黎凰心裏頭的那點暴戾之氣,於是她站起身來,指著天空,向眼前那些男修們說道:“我要看那樣的煙花,你們放給我看吧。”
那些男修們紛紛抬眼看向黎凰,而後沉默著,堅定地,一一禦空而起,在攀升至一定的高度之後,以自身全部的靈力,爆開了一團團五顏六色的靈光,配合著劈裏啪啦的聲音,竟仿佛是真的在這天空之下放起了煙花來。
黎凰抬著頭,從頭到尾,默不作聲地看著那半空之中爆發的靈光,以及靈光黯淡後四分五裂的破碎軀殼,散落的衣裳碎片,那些明明暗暗的光芒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的麵容一忽兒看起來仿佛神佛一般慈悲溫柔,一忽兒又仿佛海底深處嗜血的女妖,殘忍冷漠。
“我小的時候,一直很喜歡看煙花,每年上元夜,我都會很開心地去看人放煙花……”黎凰喃喃地說道,卻不知道在說給誰聽。
而她的記憶深處,一些或許早就遺忘了的景色,竟就這樣帶著斑駁的歲月痕跡,重新翻湧了上來。
黎凰突然覺得有些想哭。
……
單烏覺得自己似乎是被魘住了。
事實上,在跨過仙凡之界之後,他就以靜坐修煉代替了可能需要也可能不需要的睡眠,換句話說,他已經很久都不知道做夢是怎樣的一回事了。
更何況,他修煉那天魔之術,一天到晚玩弄著別人的幻覺,自然更是苛求自己的時刻清醒,以及明辨真偽。
所以,他在剛剛察覺到自己被魘住了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該如何破開這個幻境,該怎麽找到其中的漏洞,或者是不是該向黎凰借魘獸一用。
然而,就在單烏掙紮著想要整理清楚自己的思緒的時候,他的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排書架,看起來好像是有些像書樓裏的某個角落。
“嗯?”單烏疑惑地抬起頭,看到了那些書架上標注的書籍名字,那些古怪的文字看起來好像每個都認識,但是卻沒有一個是單烏能夠念出來的。
“不是,這裏不是書樓……”單烏很快便意識到了異樣,然後那些原本高大的書架突然間就縮小了,變成了一排排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書架,連上麵的書籍也變成了凡人世界中常見的線裝書籍。
單烏往前探索的腳步一瞬間就停了下來。
然後,他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細微的腳步聲,一個小巧玲瓏的身影似乎正一點一點地往單烏的方向移動著。
單烏本能地後退了一步,讓自己隱藏在了書架的陰影之中,似乎這樣就可以回避與那個身影相遇。
但是單烏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層無比堅硬的牆壁,攔住了他繼續後退的動作,兩側的書架也緩緩向他壓逼而來,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要將單烏困在當下。
而那個人影已經投射進了單烏前方那狹窄的書架空隙之中了。
單烏有些慌亂,伸手想要將邊上的書架給推開,可是那書架卻仿佛監牢的欄杆一樣,紋絲不動,而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單烏居然直接閉上了眼睛,繼而封閉了自己的神識,好像自己這樣做,便能讓一切都不再發生一樣。
但是單烏的自欺欺人隻是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天魔就是心魔,而我的心魔……也已經存在許久了。”單烏喃喃地說著,緩緩睜開了眼睛,回過身去,盯著那即將出現人影的書架拐角,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那個地方此刻是不會有人出現的,在他徹底想通之前,那個腳步聲就如同懸在他頭頂上隨時可能落下的一把刀,除非他有一天有那個膽量,從這書架的夾道之中衝出去,將那個女孩推到牆角,並惡狠狠地威脅一句“不許做聲”……
而隨著單烏的這聲輕歎,周圍的書架,背後截斷退路的無形牆壁,都漸漸地淡了下去,他依然坐在珍薈樓的那處房間之中,靠著牆壁,滿臉苦笑。
“每天想著怎麽往別人的心裏種心魔,到頭來,還是自己的心魔最為難解。”單烏伸手捧住了自己的腦袋,他覺得自己的腦殼實在是有點沉甸甸的,好像被人切開後又裝進了一塊彤鉛,隻要自己手一鬆,馬上這個腦袋就會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將珍薈樓這地板給砸出一個坑來。
……
“嘿,難道他還真是腦殼摔壞了?”吃遍天看著單烏的反應,忍不住嘖嘖歎道,“我還以為他隻是不想說自己的來曆,而順勢就認下來的一個理由呢。”
“不過,既然如此,我又怎能不推波助瀾一番呢?”吃遍天揉著自己下巴的肉,嘿嘿嘿地笑得好不開心,而他的麵前,此刻正跪著一個被靈力禁錮了的小廝。
這小廝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嘴巴被一團靈力封住,拚命想要說些什麽卻不能,急得額頭上的青筋都暴凸起來。
珍薈樓裏那些護衛發現了這個混入樓裏偽裝成小廝到處打聽單烏消息的可疑人物,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人先五花大綁捆了起來,送到了吃遍天的麵前,等候大老板的處理——在將那中年修士趕出門,單烏又不肯接手珍薈樓的情況下,一些事情,就隻能他這個大老板先幹著了。
“嗬嗬,你這個小子,在珍薈樓裏,打聽了多少消息了?”吃遍天一抬手,鬆開了封住那小廝嘴巴的封印。
“我是千鶴公主的人。”那小廝顯然是知道吃破天與千鶴的關係,立即就報出了千鶴公主的名號向吃破天求情,“千鶴公主差我來此,其實隻是為了向單烏公子傳一句話。”
“傳話這種事,她隨便寫個帖子差人送來便可,何必如此周折?”吃遍天繼續笑嘻嘻地問道,擺明了他已經知道這小廝要傳的是什麽話,卻偏要等那小廝自己說出來。
“因為此事需要隱秘進行……”那小廝壓低了聲音,“公主殿下希望能和單烏公子見上一麵,可眼下這境況,此事斷不能讓第四……第五人知曉。”
“是麽?”吃遍天揮手撤去了那小廝身上的全部禁錮,“回去告訴你家公主,這種事情我來安排,並且,讓她千萬不要再用你這樣子半吊子的下屬了。”
那小廝聽出了吃遍天的嘲笑,臉色微微一青,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垂頭躬腰,道了聲“告辭”,飛速離去。
吃遍天嘿嘿笑著,不知是在笑千鶴那下屬的稚嫩笨拙,還是在笑千鶴那似乎有些超出預料的大膽,抑或是自己即將看到的那一場好戲。
“如果真的將他逼到那條路上?他會不會真搞個皇帝來當一當?那樣的話,到時候噱頭會更精彩……”吃遍天看著水鏡裏單烏的身形,似乎是皺著眉頭權衡了一番之後,終於搖了搖頭,“不妥,不妥……”
……
單烏已經從那種失魂落魄的狀態之中恢複了過來,找那些侍從們要來了琉京甚至琉國的地形圖,甚至還要了一張這琉京之中有些地位的人的姓名與來頭的名單,然後再度將自己給關在了房間之中。
先是一個栩栩如生的縮小了的琉京就以光影的形式出現在了這房間之中,繼而星星點點,是琉國的那些個大城,除此之外,一片黑暗。
單烏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一片縮小了地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看出來了麽?”單烏在心底向黎凰問道。
“嗯,這風水成不了龍脈。”黎凰應道。
兩個人都識趣地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