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回 白水煮白魚(上)
單烏在天明之際重新回到了那山莊之中,吃遍天早已站在了山莊門口的空曠之處,抬頭看著單烏飄然而落。
繼而天空之中響起了一連串的環佩叮咚之聲,那些侍女們聽到聲音後紛紛出門並騰空而起,下一刻,天空之中突然布滿了層層疊疊的帳幔,就好像千鶴那十二層衣服鋪天蓋地地舒展開來一般。
地麵上的房屋開始晃動,縮小,拔地而起,被那些帳幔細細包裹,好像有一雙溫柔的手正在為這些房屋打包一樣。
天花亂墜,一艘巨大的樓船從不遠處的山穀之中衝天而起,不知從何處圍攏而來的兵將如同密密麻麻的烏鴉一樣遮天蔽日,圍繞著那艘樓船列成了整整齊齊的方陣,轉眼便來到了單烏等人的頭頂上,樓船的底部打開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洞口,將那些帳幔包裹的仿佛都收攏了進去,連帶著那些來回奔忙的侍女。
繼而洞口合上,樓船在空中微微一滯,調轉了一個方向,帶著那些士卒,浩浩蕩蕩地向著天邊飛去。
“把你丟下來,自己卻頭也不回地走了……看來你沒將她擺平?”吃遍天看著頭頂上那些動靜漸漸平息,長歎了一聲,拍了拍單烏的肩膀。
“萍水相逢,好聚好散。”單烏笑道,“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她的來頭原來這麽大……”
“隻怕你是沒有想到,原來這周圍的林子裏,居然不動聲色地藏了這麽多人吧?”吃遍天笑了起來,他看到了單烏在發現那些士卒之後微微收縮的瞳孔。
“是啊,毫無察覺。”單烏點頭,也算是對自己如今的實力有了自知之明。
“後怕了?”吃遍天的手揣在袖子裏摸了半天之後,往單烏的麵前遞上了一個秀氣玲瓏的青玉小瓶,瓶子周圍一圈幾成實質的酒氣環繞著,“千鶴姑娘要是一個不開心,你我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千鶴姑娘不會那麽做的。”單烏搖了搖頭,頗為篤定的模樣,同時伸手接過了那青玉小瓶,拔開瓶塞一嗅,“是千鶴姑娘的那些清酒?”
“琉國皇宮中的特供,可不是那麽容易喝到的,既然難得遇上她,怎麽能不順手撈上一些呢?”吃遍天嘿嘿地笑著,“昨天那小杯小杯的喝不盡興,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便索性找個好去處痛快喝上一回。”
“你已經知道要去哪裏了?”
“算算時日也該差不多了,東南三百裏處,白水煮白魚,應當時日正好。”吃遍天抬手一指,仿佛要帶著千萬大軍出征敵國一般,意氣風發。
……
千鶴安靜地坐在船艙之中,由侍女們為她更衣,梳頭,帶上發冠,擦去臉上那些斑駁的痕跡,重新收拾出一個一絲不苟的模樣來。
整個過程之中,千鶴都是一語不發,身上散發的冷冽氣息讓周圍的侍女們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直到最後梳妝完畢,得了許可得以告退之時,方才帶著一身冷汗,小碎步地退了出去。
千鶴的手攏在袖子裏,無意識地敲打著,片刻之後,抬手揮出了一麵水鏡,鏡中光影蕩漾,竟就出現了單烏的麵孔。
“你會是什麽人呢?你這樣的人,必然不會是無名小卒的吧……”千鶴喃喃自語道,“你能看出空蟬之宴中蘊含的意境和困惑,甚至直接指出我所期望的超脫根本就是個笑話……有見地亦有悟性,不是世家大族,應當養不出這樣的人物。”
繼而千鶴屈指對著那麵水鏡輕輕一彈,於是水鏡之中模糊了片刻之後,出現了一個一身黑甲的武士。
“公主有何吩咐?”那黑甲武士見到千鶴,立即躬身行禮。
“幫我去調查一個人的來曆。”千鶴吩咐道,繼而單烏的影像便浮現在了那黑甲武士的麵前。
“咦?這不是……”黑甲武士顯然認出了單烏,心中有些疑惑——這人之前才和公主那般親昵,為何現在公主才要自己調查他?
“不用多問,你去調查便好。”千鶴打斷了黑甲武士的疑問,“有什麽消息,隨時回報。”
“是。”黑甲武士不敢多言,躬身領命。
水鏡轉眼消散,千鶴微微偏轉過頭,看向窗外不斷飛掠而過的風景,一顆心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
“欲擒故縱,沒想到你也會玩這一手啊。”黎凰評價著單烏應對千鶴的方法。
“不然呢?乖乖等著被她擺平?不管她那情義是真是假,一昧被動地接受,可是著實膩歪。”單烏回答,同時端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吃遍天在自己的麵前擺開陣勢大動幹戈。
那是吃遍天從幾千條魚當中挑出來的二十來條,被護在一團靈力之中。
這些魚長約一尺,青背白肚,兩腮邊有橘紅色的花紋,尖嘴,利齒,比較奇特的地方是這些魚的鱗片的中央都有一條銀色的細線,這些細線使得它們在水裏縱橫之時,可以利用水中那充沛的水屬靈力,使得自己的遊速可以變得更快。
除此之外,這些魚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異樣,而且看起來靈智未開,並沒有化為精怪的跡象。
“這些魚是有劇毒的。”似乎是察覺到了單烏的不解,吃遍天一邊收拾那些魚,一邊開口說道。
“皮膚?內髒?”單烏反問,說的都是些多半會被削去的無用部分。
“肝髒,還有肉。”吃遍天笑道,順手從一條魚的魚腹之中摳出了一顆青綠的膽囊,而後如吃豆子一樣往嘴裏一扔。
然後吃遍天的臉便苦瓜一樣地皺了起來,半晌之後,竟連皮膚都隱隱泛出了青灰之色,顯然那魚膽之中所帶的毒性已經順著腸胃進入了他的血脈之中,並開始發揮作用了。
吃遍天在吞下那顆魚膽之後,不斷地深呼吸著,並且從四周大量地調動靈力來填補自身損耗,足有半炷香的時間,方才露出了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雖然此刻他的臉和手看起來依然像是長滿了青苔的石頭。
“痛快!”吃遍天長舒了一口氣,手下不停,將那其他幾條魚的魚膽都掏了出來,而後扔進了單烏身旁放著的那裝著清酒的青玉小瓶之中。
“哦?”單烏忍不住湊過去看了一眼——很明顯,那些魚膽乃是劇毒之物,此刻被吃遍天拿來泡酒,這一壺酒的屬性,就變得有些變換莫名了。
“帶點毒的酒更烈。”吃遍天嘿嘿一笑,繼而那柄庖丁小刀飛旋而出,在那些魚之間來回穿梭,不過片刻,便將那魚的魚皮,內髒,魚肉以及魚骨都分了個清清楚楚。
而後,一排炊具依次擺開,煎烤蒸炸各不相同,大幹一場,熱火朝天。
而單烏心裏還在想著什麽叫白水煮白魚的時候,吃遍天又做了一件讓他大吃一驚的事情——那些被他一一拆開的魚身上的部件,在經過種種炮製之後,又被他重新組裝在了一起。
烤得焦黃的魚刺之上被重新安上了魚肉,包裹了部分的內髒,披上魚皮,恢複成了一條魚的模樣,然後重新投入了一鍋清水之中——這鍋清水剛剛從邊上的河流之中撈出來。
水很快便開始翻滾,那些魚也順著咕咕上竄的水泡在其中載浮載沉,一些青綠色的香草被扔進了鍋裏,如同河水之中生長著的水草一般,於是很快地,那魚皮之上的青色漸漸淡去,而那一鍋湯的顏色亦變得如同牛乳一般濃稠。
“可以開鍋了。”吃遍天這回給單烏準備了一個非常大的碗,同樣也很是慷慨地分給了單烏一整條的魚。
單烏低頭看了眼碗裏的景象,剛好就對上那條魚死不瞑目的雙眼——雖然魚沒有眼皮,本來就不懂瞑目。
“有時候我真想知道你的乾坤袋裏究竟有多大的空間,為何總能隨時隨地地掏出這麽多家夥。”單烏伸手比劃了一下那大碗的大小,忍不住感歎了一聲。
“嘿嘿,這可是我師父當年留給我的百寶袋,裏頭什麽東西都是齊全的。”吃遍天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腰間的乾坤袋,“這袋子的名字,叫做吃破天。”
吃遍天的手裏出現了兩個海碗,鐺鐺兩聲落在了自己與單烏的麵前,那青玉瓶也自動飛了起來,為這兩個海碗斟滿了酒——有那魚膽的作用,那酒水已經呈現了碧綠之色。
“這酒有微毒,湯可解毒,肉有微毒,骨可解毒,肝髒有微毒,魚子可解毒。”吃遍天臉上的青灰色依然未褪,他卻如同一個無事之人一樣,用筷子指指點點地解說著,“然而這些東西如果全部都混在了一起,那可就是劇毒了,轉眼之間啊便可讓一名金丹修士腸穿肚爛,甚至元嬰修士都會少掉半條命。”
“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一碗魚湯的美味比那一鍋白玉鱉還要好上十倍,但是吃完之後你還有沒有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吃遍天笑得很是促狹,“我說了這麽多,你敢不敢吃呢?”
“還是說,為了自己的小命考慮,你情願隻吃無毒的湯水,骨頭,還有魚子,也要放棄其他部位的那些美妙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