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回 做人情(中)
小蒼山之會飛快地轉折成了幾家宗門前輩們之間的扯皮,雖然小蒼山已經廢了,但是追究過程之中的責任,以及如何再從破壞規矩的那一方中壓榨些什麽好處,便成了一切問題的重中之重。
單烏無比幹脆地將讓每一位前輩都探過了自己的識海,以證明自己所言之事並無任何隱瞞——單烏崩壞的識海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已經十分輕易地看到了全部的真相,於是沒過多久他便被放置在了一邊,無人理會。
而這正是單烏求之不得的狀態。
於是,眼下,單烏才能夠悠閑地撐在樓船的船舷之上,看著下方已經開始腐敗了的小蒼山,雙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其實他算輸給了你。”李二狗同樣無所事事,此刻正緩緩地走到了單烏的身旁,同樣也探頭往下方看了一眼。
“你知道?”單烏回過頭來,眉梢輕輕一挑。
“我知道你有這本事,就像你能知道我是誰一樣。”李二狗看著單烏,微微點了點頭。
“你承認了?”這一回連單烏都有些驚訝。
“他真是厲霄?”黎凰在單烏的意識之中幾乎是用尖叫來表達著自己的震驚,“不可能!厲霄怎麽可能還活著?”
“來的路上你一直在打量我,我就知道我瞞不過你了。”李二狗,也就是厲霄,咧著嘴笑了起來。
“那麽你向我承認這件事,為的又是什麽?”單烏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
“不要將此事告知孫夕容。”李二狗直截了當地開口,“否則……”
李二狗斜眼看了下樓船最高層的那些艙房,其中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如果你將我是厲霄的事情透露了出去,那麽我就將你可以死而複生,並且你的血肉能讓人或物化為膿血這種事情告訴那些金丹的高人,他們正想不通小蒼山的死因,一定會將你牢牢控住,甚至采取些讓你生不如死的手段,就像最早的時候李辰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樣。
“看來我不答應是不行了。”單烏嘴角微微一勾,笑了起來。
單烏不得不承認,李二狗這威脅的確是有效,而且時機也把握得剛好——雖然小蒼山變成如此模樣不並全是自己的作為,但是自己的那些異常之處一旦被外人所知,會發生些什麽,還真是難以預料之事。
“其實有些事情,就讓它永遠地成為隻有你我兩人知道的秘密,豈不是更好?”李二狗滿意地點了點頭。
“殺了他,一了百了。”黎凰在單烏的意識之中出著主意——厲霄變成李二狗,她知道自己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而她同樣也對厲霄在劍意被抽去整個人被扔在茫茫大海上之後,居然還能重新修煉到眼下這種地步的現實而心驚肉跳,甚至開始擔心有朝一日這李二狗會不會真的修成了高高在上的頂尖高手,並且因為這些冥冥之中尷尬的緣分,而攔在自己的修真之路的前方。
同時,黎凰對厲霄還有那麽一絲偏見和偏心——她擔心孫夕容會再度落入厲霄的魔掌,甚至受到再難挽回的傷害。
“既然如此,那麽我可以問一句麽……你是為何變成了如此模樣?”單烏沒有理會黎凰的暴躁,而是試探著想要問出厲霄變成李二狗的過程。
“嗬嗬,還不是拜她所賜。”李二狗搖頭苦笑了兩聲,“我喜歡了她那麽久,她卻可以為了一份功法一個前途,直接就將我賣了。”
李二狗似乎真的不打算在單烏的麵前隱瞞:“我劍意被抽走,幾乎成了廢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茫茫大海之上,隨波逐流,我的前後左右什麽都沒有,沒有食物沒有飲水,隻有頭頂上明晃晃的日頭……當時我真的以為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我遇到過風暴,遇到過食人鯊,遇到過種種我都不知道是什麽的海中妖獸,好幾次我都傷到奄奄一息,我甚至都已經看到另外一個世界了,卻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居然能夠重新領悟出真正屬於我自己的劍意,而不是那種照本宣科複製而出的存在。”
“也算因禍得福?”單烏插嘴了一句。
“可那代價也著實太大。”李二狗搖了搖頭,“後來,我好不容易到了一個有人,甚至有修真之人的島嶼,我才總算能夠緩了那麽一口氣,那個時候,我便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不肯改變?因為想要報複?”單烏問道。
“最初的時候是的,但是現在,我發現我執念的或許是另外一件事……”李二狗沉默了一會,方才緩緩地開了口,“我當初被孫夕容那個女人出賣的時候,有個人對我說,關鍵原因是我回答錯了一個問題……”
——“皮囊可棄,真心不滅”,當初黎凰給出的標準答案一直縈繞在李二狗的記憶之中,無法磨滅。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言那般,毫不在乎所謂的皮囊模樣。”李二狗輕歎道,甚至以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雖然我以前也說不上什麽英俊瀟灑,但是我現在毀成這樣——這副模樣連我自己都不忍心去多看兩眼,嘿,我倒要試試,她對我的要求,她自己能不能做到。”
單烏微微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隻能默默地別過臉去。
“我覺得……不管是你還是我,其實都沒有立場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單烏這時候才理會了幾乎暴跳如雷的黎凰一句。
“這對孫夕容不公平。”黎凰爭辯道,“她完全處於一無所知的狀態,隻能毫無防備地被這個怪物接近。”
“如果孫夕容自己不夠強大,那麽靠近她的別有用心之人,又何止一個李二狗?”單烏反問道,“難道以後她身邊每出現一個什麽人你都要管?你又算是她的什麽人呢?”
“孫夕容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的。”單烏又安撫了一句,“李二狗現在的實力已經超越孫夕容太多,甚至連我都不是很有把握可以無聲無息地將他殺死並完美善後……所以,既然他現在沒有要孫夕容的命,我想以後應該也不會。”
“我……”黎凰一時有些語塞,但明顯的不平之意依然在衝撞著單烏的意識。
“嗬嗬,你肯定是覺得我這人窩囊得讓人不忍直視吧。”李二狗注意到了單烏別過臉的動作,自嘲地笑了起來,“你這種算盡人心,一切情感皆為棋子,根本不會被這些紛亂情感所牽絆迷惑的人,當然是看不上我的這些陰暗心思的。”
“卻也未必……”單烏輕輕地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會有放不下的東西,否則那鶇紋鼓就毫無用途了。”
“鶇紋鼓……你也感受到了?”李二狗一愣,隨即哈哈地笑出聲來,“是啊,要不是因為鶇紋鼓,我也不知道我居然真的就這麽窩囊。”
“你說,我這麽窩囊的人,與她那樣高高在上的小公主,是不是天生一對?”李二狗衝著單烏傻笑著,竟是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於是配合著他的那張怪臉,單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哭還是笑了。
黎凰徹底安靜了下來——大白貓抬著頭,呆呆地看著李二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還有極樂散麽?”半晌之後,李二狗似乎是笑得累了,湊到了單烏耳邊,輕聲問道。
“還有一點。”單烏點了點頭——就算沒了極樂散,也有黎凰。
“陪我去喝上一杯可好?”李二狗的眼中現出懇求之色。
單烏上下打量著李二狗,半晌之後,方才點了點頭,回答了一聲:“好。”
……
“這是怎麽回事?”其他人聽到動靜推開艙門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那一地破碎的桌椅花瓶的殘渣之中,一身極樂散的氣味,正赤紅著雙眼喘著粗氣,表情癡呆的李二狗。
單烏靠在不遠處的柱子旁,同樣一身極樂散的氣味,不過手裏還舉著一枚激發狀態下的縛仙索,將李二狗的手腳都給牢牢縛住,以防他再度突然爆發。
“發生了什麽事?”蓬萊的那位金丹高人正是同和子,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之後,隔空一抓,便將看著似乎還有些清醒的單烏給抓到了手裏,高聲喝問道。
“不久之前,王懷炅道友使用鶇紋鼓的時候,激發了眾人心中的恐懼之意,而李二狗師弟似乎是因此想到了什麽傷心事,想要借酒澆愁,所以讓我陪他喝上兩杯而已。”單烏看起來果然還是十分清醒的狀態,回答起來條理分明,“因為李師弟說這飛花樓的酒酒勁略淡,所以……我們便加了一些極樂散。”
“極樂散?這是什麽東西?從哪裏來的?”同和子眉頭一皺。
“我在許久之前得到的一個配方,有些類似於迷香,實際的效用……”單烏草草地解釋了一番。
“這極樂散是你弄出來的?”同和子追問。
“……是。”單烏隻能老老實實地點頭。
“這種東西在蓬萊的規矩裏當是禁品。”同和子厲聲說道,“你們回山之後,自己去執法隊領罰——特別是你,製造加唆使,罪加一等。”
“弟子知罪。”單烏乖乖地低下了頭,表示認罪。
而同和子在此時放下了單烏,大步走到了李二狗的身邊,袍袖微微一展,繼而便是一掌按在了李二狗的天靈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