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回 桃花運(中)
“看吧,現在已經完全不會有人能圍住我了。”單烏帶著黎凰站在一條路口,目送一隊虹霞島的家丁匆匆忙忙地遠去,陽光照在牆頭的茅草之上,在單烏的身前投下了一條條交錯的陰影。
自我限定的條件依然沒變,但是單烏明顯已經從容了不少,這一天下來,雖然他有時候甚至故意往人群紮堆的地方走,但是哪怕橫穿而過,都沒有再被困住第二回。
“休息一會,我頭暈。”黎凰顯出了精力耗費過度的萎靡不振,於是單烏索性直接彎下腰,將她給抱在了懷裏。
“原來真正的眼觀六麵耳聽八方這麽辛苦。”黎凰緩了好一陣,方才長舒了一口氣。
“眼觀六麵耳聽八方?”單烏默默地思考了一下,“我好像知道你我之間感知的不同在哪裏了。”
“願聞其詳。”黎凰一直想要找出自己努力的方向,此時更是虛心求教。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用視線看到的東西,其實等於是一副畫麵?”單烏問道,“雖然我們在看到的時候會判斷出這些東西的距離和大小,一旦這些判斷與現實不同的時候人就會被誤導,而這也是我們之前研究過的那些凡人能夠使用的陣法能夠起到作用的原因,同樣,我們聽到的東西,也隻是一個部分……”
“是的,沒錯。”黎凰點了點頭,“而我的神識的感應則等於直接伸手出去將一切東西都摸個清楚,所以可以無視這些視覺上的幹擾,但是你……”
“你覺得我的神識所感應到的東西足夠全麵和生動,但是你還是沒有放下自己肉身對於那些感知的固有印象,所以一定要將其區分為看到的,聽到的,觸摸到的……然後再以固有的思維將其整合在一起,所以自然會覺得繁雜得難以承受。”單烏站在了黎凰的立場上思考了片刻,斟酌著詞語解釋著,這種因為思維不同而帶來的分歧就算直接分享感知也無法立即弄明白,必須要想辦法表達和歸納出來,所以單烏和黎凰才花了如此之久的時間,用來尋找彼此之間的差異何在。
單烏一度覺得這種無法互相理解的情況可能與他們之間不得不使用如意金的神魂感應來傳遞感知有關,因為單烏並不知道該如何以神識直接溝通他人,所以他能做的隻能是對如意金說“你過來感受一下”,然後再被動地由如意金將一切傳達給黎凰,有了這中間一道轉手,就連單烏也不能確定黎凰所感知到的一定就是自己想要讓她體會的。
而如意金顯然也無法對這種情況提供什麽幫助,它的魂體殘缺,本身的意識就有些脆弱,根本無法承受太多繁雜的分析,所以對於單烏想要讓它轉達的訊息它隻能盡力做到照本宣科,卻根本不敢對此太過深究。
“是了,你的神識根本不是看到了前後左右的景色,或者聽到了那些聲音,你是直接將一切的本質都還原了出來……換句話說,你這種神識,可以直接獨立於肉身感知之外,甚至直接獨立於普通人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之外?所以你才能感知出文先生他們那些小世界究竟是如何存在於你我所在的現實世界,並能夠自如進入?”黎凰恍然大悟,隨即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可是知道了這些,我又該怎麽拋棄這些已經習以為常的感知方法呢?難道真要我瞎了,聾了,手腳俱斷,才能真正體驗到該如何使用神識?”
黎凰所言的瞎了聾了是他們在玉陽子那裏看到了某塊玉簡之中記錄的神識修煉功法,據說是需要以封印將一個人的眼耳鼻舌身所帶來的感知全部隔斷,於是所謂的真正的意識才可從無中生出有來——單烏在看到這些記錄之時回想了一下自己跨越仙凡之界的情境,隻覺得自己體會到的那種被完全剝離出自己的肉身以及魂魄之後存在的可以說是獨立的意識,其實與這功法所載多少有些類似,於是將其告知了黎凰,這功法亦被兩人默默地記了下來。
“創出那功法之人是因為沒有參考,隻能將自己逼至絕境並依靠本能搏出生機,你我既然知道了關竅何在,或許就能夠找出別的路數。”單烏安撫了一句,“而且我覺得或許還有些別的問題需要解決,因為將肉身已經習慣的感知方式套用在神識之上隻會影響到對於感知的分析,而不是成就這種感知的過程。”
“言之有理。”黎凰點了點頭,“這麽看來,我想要弄清楚你這個人所掌握的一切,依然還有漫漫長路要走。”
“至少起點挺高了,不是麽?”單烏輕笑了一聲,“你看玉陽子甚至他那師尊,顯然都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否則也不會那樣大喇喇地交流了。”
“也是。”黎凰開心了起來,“或許隻要弄明白了你這個人,弄明白你這可以不斷死而複生的隱秘,我就可以一步登天了。”
“說句實話,雖然你現在的實力打不過玉陽子,也不可能對文先生那樣的存在帶來什麽致命的影響,但是我始終覺得,你應該是比他們的修為境界更高一層的存在。”黎凰蜷在單烏的懷裏,眯著眼睛,同時伸著爪子輕輕撓著單烏的下巴——如果她仍是人形,這樣的話語和動作本該是充滿了挑逗的意味的,可惜在貓身的狀態下,這種撒嬌一般的動作,卻讓單烏覺得是不是該買些小魚幹來喂上一喂了。
“你不正是為了這種可能才跟著我的麽?”單烏輕笑地捏住了黎凰的小爪子,“借點靈力,來個障眼術,省的繼續東躲西藏。”
黎凰嗚嗚地應了兩聲,一點靈力光芒在她的爪子上凝聚,繼而滲入了單烏的手心,而單烏亦將這團靈力捏在手裏,飛快地掐了一串指訣,於是一層朦朦的清光籠罩在了兩人的身上,在普通凡人看來,這一人一貓已是變了形貌。
……
“還沒找到他的蹤影?你們這些廢物到底還能做些什麽?”春蘭一腳將下首跪著的那人踢了個四腳朝天,來回踱了幾步之後,摸著下頜陷入了沉思。
“他應當不會離開——城門以及港口都有眼線,港口更是停止了出航,他就算想要離開,也無船可乘,而他到底是個廢人,根本無法直接禦器飛行,橫渡這片大海的……”春蘭默默地分析著。
“如果他是想要躲避那些想要嫁女兒的凡人,的確很有可能刻意地隱匿行蹤,以他的本事,隨便施展些手段,這些凡人們真的能找到他麽?”
“早知道就不該相信這些沒用的家夥,我自己出馬,沒準現在都已經將他勾上手了。”
“啊,果然還是將這些人都攆回蒲璜那裏,沒用的主人和沒用的下人,這樣才是天生一對。”春蘭撇了下嘴角,對自己出於虛偽的客套而收下了蒲璜安排的這些下人感到了一絲的後悔,剛想再發作一番,屋外蹬蹬蹬地又衝進一個人來,還沒下跪行禮便已大聲叫嚷了起來。
“找到單烏前輩的蹤跡了。”那人喘著氣說道,隨即撲通跪了下來。
“在哪裏?”春蘭眼睛一亮。
“會珍樓,他包了一個包廂,一個人,帶著那隻貓。”那人一疊聲地回報著,“他用了障眼法,所以起先夥計們都沒有發現。”
“障眼法?果然。”春蘭的眉梢微微一挑,忍不住又扶了扶自己的額頭。
“我一定是黃湯喝多了才會同意蒲璜的安排,讓這些凡人去找那人的行蹤。”春蘭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揮退了這些下人,“你們都撤了吧,不要再出現在他的麵前了。”
“啊?可是少爺吩咐……”那人仍然沒有轉過彎來。
“找到他的所在,不就已經完成你們少爺的吩咐了麽?”春蘭理了理鬢發,“剩下就是我的事了,你們可以去向少爺回報了。”
眼見那些凡人麵麵相覷,終於躬身告退離開,春蘭舉步出門,看了看已經昏暗下來的天色,勾著嘴角笑了起來。
“也好,就來一個人約黃昏後。”
……
“跟著的人已經退走了?”黎凰問著,而單烏剛好將一杯南華島特產的果酒仰頭飲下,這果酒香甜濃厚回味悠長,很是對單烏的口味。
“是啊,看起來正主就快要出場了。”單烏點了點頭,“不知道蒲璜那人又想搞出什麽事兒,難道他真的不怕我直接衝進城主府將他一刀了結?”
“其實我看你雙頰緋紅,最近應當是有桃花到了。”黎凰回答,“蒲璜或許也是這麽想的。”
“哈,難不成你想說那一百三十四個女子?那不是都能算是一棵桃花樹了?”單烏輕笑了一聲,“不過,以蒲璜的腦子,或許的確隻能想出這種範圍裏的主意來。”
“所以你才有耐心靜觀其變麽?”黎凰取笑道,而單烏的表情顯然已經是察覺到了什麽。
“果然來了。”單烏微微偏頭,眉頭一挑,抬手便給自己這桌子對麵放著的那一直沒有動過的空酒杯斟滿了酒,繼而端著那杯酒直起身來,同時一手推開了這雅間的窗戶。
“清風明月夜,能飲一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