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回 元嬰召見(下)
單烏突然有些不安。
他依稀覺得自己的心口之處,先前吸入的那一口濃鬱至極的靈氣又開始膨脹並蠢蠢欲動,幾乎要將他的胸腔給撐爆一般,並且伴隨著一股火辣辣的刺痛,讓他不由自主地按著心口蜷縮了起來,甚至無力去分心理會那團光芒以及玉陽子之間的種種。
“師尊,他發生了什麽事情?”玉陽子的語氣之中有些驚慌,看起來是關心單烏,事實上卻是生怕單烏做了什麽冒犯了自己的師尊,以至於受此懲罰。
“看起來衝和子並沒有放棄。”一個沙啞的聲音貼在單烏的耳邊響起,繼而一團冰涼的靈力順著他的脖頸後側水滴一般地滲入,漸漸堆積在他心口靈池之處,看著幾乎是要將單烏的靈池給凍成一塊寒冰,更是將他的意識也一起冰凍了起來。
“與衝和子有關?”玉陽子微微一愣,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是衝和子埋進他身體裏的毒火?難道那些巡查之人沒有讓衝和子將其拔除?”
“毒火被拔除了大半,卻留下了更麻煩的陷阱。”那個沙啞的聲音輕歎道,而單烏此時已經依稀有所猜測——方才闖入他意識之中的並不是眼前的這團光芒的主人。
“現在他心裏頭的那團毒火的火種,已經不是衝和子的手段了。”沙啞聲音繼續說道,“那是他的師尊離火道人的手筆。”
“何以至此?”玉陽子的語氣裏滿是不可置信之色,“離火道人此舉,是否太過不計身份?”
“反正做下這一切的都是衝和子,而離火道人隻是給了自己弟子一些防身利器而已。”那沙啞聲音的主人似乎已經對一切都了然於胸,“衝和子以此火種為憑借,通過鏡影之術,故意在我的麵前侵入了這小子千瘡百孔的意識之中,想要搜刮走這小子知道的那些隱秘,並打算將這小子就此毀屍滅跡。”
“這……這是挑釁麽?他難道是覺得自己進了陰風獄,重重關卡看護之下必然會安然無恙,所以才如此肆意妄為,以金丹弟子之境界來挑釁師尊麽?”玉陽子覺得自己大概是把握住了衝和子的心境,“他也著實太過膽大妄為。”
“這對衝和子來說的確是難得的機會。”沙啞聲音嗬嗬地笑道,“雖然說此舉的意義與我無異於蚍蜉撼樹。”
“那麽對他……”玉陽子指著單烏,語氣裏有些顫抖,因為單烏的情況看起來並未好轉,一冷一熱兩團靈力僵持在他的心口靈池之處,維持著一個危險且短暫的平衡,卻並沒有彼此削弱的意思。
單烏的臉色蒼白,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體內存在的危機,額頭之上甚至因此而滲出汗來。
“等這些小輩清醒過來之後你便這樣解釋——離火道人與我的修為勢均力敵,我能抹除衝和子的烙印,但是殘留的靈力……你還是讓你這位小友自求多福吧。”那沙啞聲音回答道,似乎並不將單烏的性命放在身上。
“……可是他知道升仙道的隱秘。”玉陽子顫抖著回答道,想要為單烏再爭取一線生機。
“你是說這些麽?”沙啞聲音話音剛落,以單烏為中心,在這處大殿的四周一瞬間便鋪展開了一片片密密麻麻的數字與圖案,混亂得讓人根本看不出有什麽頭緒,就算是玉陽子,都覺得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那些圖案正是單烏那幾日寫寫畫畫後,說要留給那些凡人的東西。
“你覺得這些東西有價值?”沙啞聲音反問了一句。
“難道……沒有嗎?”玉陽子的嘴角微微抽搐。
“你說當場有兩位化神境界的前輩,卻讓一個識海崩毀的築基期的小輩衝入了升仙道,你不覺得這場麵有些可笑麽?”沙啞聲音嗤笑了一聲,“修為境界不足眼界亦有限的小子,就算直接衝進了升仙道之中,又能看到些什麽?看出些什麽?”
“我知道你想要求得我的召見,卻也不需以這麽可笑的理由來求。”沙啞聲音嚴厲了起來,玉陽子連忙伏地,祈求原諒。
“不過,看在這小子與那位化神高人似乎頗有淵源,以及你剛回蓬萊便讓離火道人結結實實吃了一個暗虧的份上,你的這些小心思,也可就此忽略了。”沙啞聲音似乎是輕笑了一聲,繼而周圍那些源自於單烏意識之中的怪異圖案消散不見,同時一團水一樣的薄膜緩緩地覆蓋在了單烏的身上,並滲入身體,在單烏的靈池外圍形成了一層水晶鎧甲一般的包裹,這包裹甚至牽連了其他幾個尚未成型的第二靈池,“如此一來,隻要他不妄動靈力,他便可如常人一般行動自如。”
“不能妄動靈力?再加上之前的識海崩毀,也就是說……他這算是廢了?”玉陽子微微一愣。
“莫非你還真的希望他前途無量,有朝一日將你也踩在腳下不成?”沙啞聲音輕笑道。
“不……並不希望……”玉陽子隻得老老實實地承認,“我隻是擔心那化神的高人……”
“這是個閑子,你隻需看好他讓他繼續覺得你是好人便行,如果他身上的因果能引來那位不知跟腳的化神高人的話,又可算是大功一件。”
“不管是表麵功夫還是其他,你都不能讓他,或者其他人抓住把柄。”
……
單烏一直無比清醒地旁觀著玉陽子與那光團之間幾近毫無遮掩的交涉,不由地有些奇怪——他們難道沒有發現自己其實已經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裏?為何他們會如此坦然地商討著自己的命運?為什麽已經當著自己的麵流露出了這麽大的惡意,卻並不直接抹除自己的存在?
“難道他們並沒有發現我能看到……或者說感受到這些?”單烏收拾起了自己那些紛亂的情緒,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
處於單烏周圍的一切,並不存在於單烏的眼前或者耳旁,而是直接展現在了他的識海之中,以至於他對這個大殿之中的每一絲一毫的異樣波動都感應得無比清晰,於是他終於發現了那光團周圍的玄機。
那光團之中的意識,其實是直接與玉陽子之間進行單獨的交涉的——這種交涉的內容本不該被單烏所察覺。
繼而單烏發現,在自己先前沒有注意到的部分之中,那光團與黎凰以及元媛之間的交涉也是如此。
換句話說,在這些與光團有所關聯的人的感知之中,這光團隻在對自己一個人說話,並傳達著讓人幾乎為此而死心塌地的種種指點與訊息,甚至可以說,恍如天音。
單烏本來也該如此,但是衝和子的搗亂讓他的性命生死一線,於是那光團隻是簡單地屏蔽了他的意識,卻並沒有停下與其他人之間的交流。
於是這一切便原原本本地在單烏的意識之中展現了出來——包括那光團怎麽指點元媛修煉風火雙屬的功法並解釋什麽叫做仙凡之界,怎麽對黎凰進行安慰並傳授了妖獸化形的秘訣,怎麽對玉陽子討論著借題發揮再讓那離火道人吃些虧出些血,以及怎麽繼續貼好這有情有義的畫皮,讓這幾個小輩能夠在這一場大戲中物盡其用。
“哈……”單烏簡直想要放聲大笑,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過,在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夠親自體會到一個元嬰境界的高人是如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怎麽一邊裝腔作勢地安撫著無知之人一邊背過臉來將那些人的位置一一算計,並且這一切都做得是如此地有條不紊理所當然。
——這場麵實在熱鬧生動得讓單烏恍惚間都能看出那光團之中同時存在的表情各異的幾張麵孔了,而他也算是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一個人能有多複雜。
“難怪他能教出玉陽子這樣的徒弟。”單烏旁觀著忍不住想要感歎,“或者是說,其實每個人……都是如此?”
……
這一場召見詭異且短暫,而在回錦鯇城的路上,單烏的狀況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元媛與黎凰這一人一貓甚至連剛剛得到修煉功法的狂喜都拋在了腦後。
“是我的錯。”玉陽子捶胸頓足地說道,“是我連累了小兄弟你。”
“這些手段本來就讓人防不勝防,也算我命中該有此劫吧。”單烏回答道,卻一副掩飾不了的心灰意冷。
“你放心,我師尊問水道人一定會替你想到解決方法的,這可是他與那位離火前輩之間的勝負之爭呢。”玉陽子安慰道。
單烏沒有接話,隻是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聲,片刻之後,懶懶地回了一句:“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玉陽子前輩,回去之後,借我個地方閉關可好?”
氣氛瞬間沉重地讓每個人都不敢開口,玉陽子默默地點了點頭,而單烏亦悶聲不響地坐到了牆角。
“你到底有什麽發現?”幾乎是單烏一坐定,黎凰的追問就逼了上來,“我才不信你這問題有多麽難以解決呢,大不了死一次就是了。”
“我發現我的識海或許比那位元嬰高人還好用,所以我打算閉關參研一番。”單烏回答道,語氣輕鬆,哪裏有表現出來的那般沉重之態,“隻不過對方到底是元嬰高人,他看我不順眼想要以此手段限製於我,那麽在找到出路之前,我還是暫時先受著好了。”
“比元嬰高人還要好用?你天賦異稟得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黎凰也有些控製不住自己齜牙咧嘴的表情,隻好默默地爬上了單烏的膝蓋,將臉埋在了他的手裏,仿佛在安慰他一樣。
“等我閉關想明白原因在哪後一定告訴你。”單烏回答道。
“並且,坦白說,我現在唯一的感想就是——如果有哪個喜歡搬弄是非的長舌婦修煉成了元嬰境界的高人,那麽她一定會欣喜若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