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回 升仙道(上)
倒懸七層塔頂端的白玉廣場的中央,太陽的鏡像變成了一團幾乎凝實的光暈,光暈的中央出現了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色身影,臉上沒有五官,隻有幾條橫過的銀亮花紋。
周遭的黃泉斷裂之際,這白玉廣場所麵對的那顆太陽突然之間往中間坍塌收縮,仿佛在最中心的位置出現了一個什麽都可以吞噬的黑洞,轉眼之間,這太陽便消失成了難以覺察的一個點,繼而這個點複又開始膨脹,仿佛將太陽反過來一樣,成為了一團黑暗無光甚至可能什麽都沒有的存在。
這個點的體積在超過了太陽原本的大小之後,仍未停止,卻不知究竟是真的體積增加,還是因為離這一片地麵越來越近的緣故。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從那個點……或許現在可以稱為那個巨大的球體之上傳來的吸引之力,在這種力量的影響之下,雖然不見得能隨意離開地麵,但是每個人都有了一種身輕如燕之感,而文先生那隻火鳳身上的光輝原本足以照亮這一整片大陸,眼下卻在那個球體籠罩的範圍之中,迅速地化成一顆顆流星,如同被那一片黑暗所吞噬了一般,轉眼消失不見,顯出了原本一隻公雞的形態,灰頭土臉,好不狼狽。
“我斬斷黃泉自立輪回,以這片陸地之上世代更迭中累積下來的種種福緣氣運來開啟升仙道,耗費了如此之多的心力,又怎麽可能不防著你這怒斬黃龍?”昊天帝對著文先生有些張狂地笑了起來,“你精於算計天機,的確讓人防不勝防,可惜啊,如今升仙道已開,不管是你,還是你那顆骰子,到底都是晚了一步。”
“你真的以為開啟了升仙道,就能夠得到你夢想中的長生了麽?”文先生手裏的長劍緩緩垂下,那條龍魂於空中消散成漸行漸遠的光點,而他手裏的那顆龍頭此時也漸漸消融,成為了一顆能被他握在手中的晶瑩透亮的水晶珠子,內裏一條毛毛蟲一般大小的金龍盤桓著,似乎正在沉睡。
下方的山河一片狼藉,正漸漸地與文先生的小世界脫離開來,那些山魂水魄都受了重創,哀嚎著消散或者陷入沉眠。
那隻公雞似乎代表了文先生不肯放棄的最後一絲堅持,拍著翅膀對著那倒懸七層塔直接撞了上去,同時化為了一團火球,硬生生地撞進了最底層那“過去的勝陽城”之中,撞得這倒懸七層塔都整個兒晃動了一下,卻在飛向那雕像的路上,散落成了一團無力爆開的煙花。
“勝負已分,何必呢?”昊天帝感受到了這倒懸七層塔的晃動,放開聲哈哈地笑道。
“的確,是我輸了,無話可說。”文先生沉默了半晌,終於是長歎了一聲。
“以你自身的能耐,你能做到如今這地步,已是極限了。”在等待這升仙道的繼續降臨的過程中,昊天帝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樂於表揚一番文先生的所作所為,於是指點著周圍那些斷裂並開始漸漸幹涸消散的黃泉說道,“這些關鍵的節點,要是真讓你全部算準了,還真有四兩撥千斤之效。”
“至於單烏那個小子……他居然能夠如此輕易地破開控屍之術,而在接管身體之時,甚至連一個刹那的迷惘都不存在,這般反應,便是連我也有些措手不及,可惜,或許是因為擔心太早的爆發會讓我察覺並有餘力再度對他施加禁錮之力,他的行動同樣是晚了一步。”
“天意果然是站在了我這一邊。”
……
文先生與昊天帝之間的爭鬥,已不知延續了多久。
當初昊天帝還是凡間帝王之時,第一次升仙道失敗,讓昊天帝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方才轉去修煉了九幽噬魂,而他亦深知這九幽噬魂修煉下去,根本不可能達到他所冀望的長生,故而在境界剛剛有所突破之時,便斬斷黃泉自立輪回,為的就是將這一片陸地上的種種,諸如生命,靈氣,功德,氣運……種種的一切全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更希望通過不斷的嚐試之後,以此為憑,找到真正能夠滿足自己長生願望的方法。
不過這片陸地或許的確有什麽異常之處,任何方麵隻要留有一線生機,便能如未曾斷根的草木一般重新生出全新的一切。
而這也是為何昊天帝雖然出手了很多次,卻始終沒有真正對這陸地上的一切進行斬盡殺絕,轉而將大多數的時間都放在了沉眠之中的原因,因為他需要的比單獨一個世代中所能生成的更多。
昊天帝的修為就在這片陸地的支撐之下急速攀升,而在某一個他已經足夠強大了的時間點,他突然發現這片陸地上出現了一個人,想要與自己爭搶這些事物。
自己的分魂征戰天下重新聚攏那些新生的散落的龍脈的時候,總會出現那麽一兩個棘手難纏的對手,就算一時掐滅,隻要這世道稍有動亂,立即便會死灰複燃。
同樣的東西,兩方人搶,很容易便陷入不平衡甚至被掠奪過頭以至於再生緩慢的現象,於是昊天帝不得不開始關注起地麵上的種種。
然後他就發現了文先生。
文先生的實力其實遠沒有昊天帝本尊那麽強,但是昊天帝的本尊因為身係黃泉輪回的關係,在塵埃落定之前無法隨意移動,所以昊天帝雖然覺得文先生有些礙眼,一時之間卻也無可奈何,隻得讓那些分魂與之糾纏,甚至可以為此放棄一些利益。
然而文先生的目標明顯是昊天帝的本尊,昊天帝不死或者不受到重創,他便不會退縮。
於是文先生在無數次的試探之中,終於發現了這片陸地之上輪回的異常,並且發現了處於勝陽城外的地宮——那個時候,地宮已經完成了大半,還有三層仍隻是雛形。
所以文先生能夠影響到的,也就最後那三層地宮的完工——他沒能阻攔住地宮的完成,但卻借此摸出了那黃泉洄轉的規律。
在這個過程中,蓬萊執法人玉陽子跑來這片陸地上看了一眼之後,便被昊天帝的某一縷分魂封禁並陷入長眠。
於是時間轉眼就到了十餘年前,讓單烏出現的那場祭天之舉。
沒有人知道單烏到底是為什麽會出現的,那一夜被召喚出來的存在根本就沒有對下方的芸芸眾生有過什麽表示,但是這個意外讓昊天帝再次回想起了升仙道的種種,同時也讓文先生發現自己推算的天機出現了些許的漏洞。
最初對於修為隻有那麽一丁點兒的單烏,文先生還隻是試探,甚至打算以單烏之眼,配合靖安太子的分魂感應,來替自己探查一番那地宮之中餘下的四層,可惜昊天帝又怎麽可能給文先生這個機會?於是單烏沒有見到地宮的全貌,卻親眼見到了昊天帝本尊的模樣。
接著,在昊天帝的插手下,第二個意外發生了——單烏悟出了身,魂,識的存在與關聯,於是他雖然還隻是個靈力都沒多少的半吊子的小修士,其存在的價值卻因此而水漲船高。
於是,或有心或無心或主動或被動,一切事情都開始往著最後這放手一搏的方向洶湧而去,至於在這些時間的節點中間,爭執的雙方做了多少算了多少耗費了多少有用無用的心力,甚至在無數的選擇麵前翻來覆去權衡反悔……在眼下這麽一個無比簡單的結果麵前,全都已經不再重要。
……
升仙道終於停在了一個足以吞沒半邊天幕的大小之上。
這片陸地上的一切在這升仙道的影響之下都陷入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不會因為過於輕飄而上升,同樣也不會因為過於沉重而下墜,就好像這片陸地之上的種種都成為了懸浮在寧靜湖水之中的氣泡,隻要沒有外力的作用,便會維持在這樣一個恒定的位置直到天荒地老。
昊天帝停住了對於文先生的調侃,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升仙道,期待著奇跡的出現。
而文先生也不敢輕舉妄動——升仙道另一頭的存在,並不是他敢於揣測和挑釁的,如果眼下自己還沒打算魂消魄喪的話,還是老老實實保持安靜比較好。
卻有一個人不願意安靜。
在倒懸七層塔周邊環繞著的殘留的黃泉之上,一個小小的黑點正逆流而上,急速攀升。
——單烏在揮出了那一刀切開了飛來石之後,放出了指南車,而他眼下正踩在車頂之上,以一種隨時可以揮刀發出攻擊的姿勢半蹲著。
在升仙道穩定之後,周圍那詭異的靜止以及消失的力量讓指南車漸漸地停下了腳步——魔龍馬已經有些失措,不知道該如何發揮自己的力量才能如往常一般飛天遁地。
單烏在此時用力往那車頂上一踏。
不存在多餘的會讓人下墜或者上升的力量,於是單烏這一腳踏出,無措的魔龍馬帶著馬車幾乎是毫無抵抗之力地往下方跌落,而單烏則借力而起,動作間竟沒有半絲遲疑。
單烏又連接幾次在身旁的倒懸七層塔上借力,於是他的速度越來越快,更為神奇的是,這種失力的效應似乎對這一直懸空的倒懸七層塔也有作用,於是在單烏的幾次借力之後,這倒懸七層塔雖然沒有直接下墜,卻幾不可查地歪斜了一些。
於是,在昊天帝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的時候,單烏已經攀著邊緣翻身躍上了這白玉廣場,對著站在中心光暈內目瞪口呆的昊天帝咧嘴一笑。
然後他在這白玉廣場之上最後借了一次力,略微調整了方向,整個人便向著上方那片漆黑的不知是洞口還是實體的存在飄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