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回 祭品(下)
黃天嶺,紫霞山,清涼山上,幾乎是同時出現了人形的身影。
煉體,修道,修佛——這同樣是通往長生的三條路徑,昊天帝嚐試過,而後又選擇了放棄,因為這三條路都無法滿足他真正的需求。
而在這個時候,勝陽城那處地宮,已經拔地而起,顯示出了第四層來。
第四層是一片繁複的青銅機械的叢林,無數杠杆機簧吱呀吱呀地轉著,使得那片叢林整體在透明氣旋的包裹之下規律性地一漲一縮,仿佛一顆永遠也不會停止跳動的心髒一般。
第五層,正中心的位置,濃厚的靈氣包裹之中,孕育著一團雞蛋一樣的事物,似有似無,似實還虛,偶有起伏,亦看不出是肉質還是液體,或者是純粹的氣態,內裏依稀有星光閃耀的跡象,竟與傳說中的“鴻蒙初開,混沌如雞子”之景隱隱相合。
直到第五層高出地麵之後,這座地宮的完整形貌已依稀可見。
——倒懸七層塔。
……
七星龍淵之上已經亮起了六顆明珠,偏偏第七顆怎麽也不見亮起,於是文先生的眉頭越皺越緊。
“還能是哪裏?總不成是黑水澤吧……”文先生回憶起昊天帝那分魂所經過的每一處地域,於是他的視線轉向了那一片被自己硬生生壓進水底的營地。
那裏早已沒有凡人的蹤影,隻剩下一片散亂波光粼粼,雖然因為山魂水魄的缺失而處於自己的控製之外,但是顯然也沒有更多的死氣可以讓昊天帝利用。
“要不要碰碰運氣?”文先生有些遲疑,“還是等著那第七個地點自己出現?那樣可就失去先機了。”
昊天帝似乎察覺到了文先生的遲疑,於是地宮第六層——一片莊嚴肅穆的佛寺出現之後,竟無比惡意地停止了下來,不肯給文先生一絲半點的提示。
文先生的手緩緩握住了七星龍淵的劍柄,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什麽,但是額角的青筋卻跳得越來越快了。
……
清曇帶著單烏,跟在紫玄的身後一路進入了山腹內部的陣盤之上,所見所聞,讓清曇的心中頗有些震撼——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中桓山居然已經默默準備了這麽多?
“讓他坐到中間去。”紫玄對清曇下令,而清曇自然乖乖地對單烏吩咐了一聲。
單烏聽到了清曇的命令之後,默默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清曇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隻覺得單烏的這一眼,似乎滿滿的都是不舍與哀傷,甚至還有一種決然,仿佛單烏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這一趟的命運,知道清曇的舉動之中都安了什麽心,但是他還是舍不下自己與清曇的這份父子之情,甚至到了就算為清曇去死也心甘情願的地步。
而清曇很快就確定了這種事情並不是自己多想。
單烏麵對著清曇後退了一步,然後對著清曇直接就跪了下來:“義父,且受孩兒三拜,從今往後,孩兒再不能保護義父的安危了。”
隨即,咚咚咚三個實實在在的響頭,黃金地麵之上,甚至出現了一團小小的血漬。
“義父?”紫玄斜眼看著清曇,從鼻子裏嗤笑了一聲。
清曇還來不及說什麽,就看到單烏已經十分麻利地起身,並轉身向著那陣盤中心,一片奇怪的蓮花陣圖之中走去。
而清曇看著單烏的背影,心裏莫名地就升起了一股想要伸手挽留,甚至想要以身代死的衝動,這衝動當然還不至於就讓他做出什麽冒犯紫玄的事情來,但是卻也讓他隱隱有些眼眶發熱。
“臨到頭來,竟為孺慕之情所感動?就要失了修真之人的道心了麽?”紫玄冷笑著說了這麽一句。
清曇聞言,全身一顫,隻覺得自己似乎疏漏了一些什麽,可還沒來得及抓住頭緒,就見單烏已經盤膝坐在了那蓮花陣的中間,刻著符紋的黃金地麵之上生出了一條條滿是倒刺的鏈條,結結實實地將單烏給捆縛得幾乎完全無法動彈,而那些倒刺甚至勒入了單烏的身體之中,單烏本能地抵抗,身體的表麵三昧真火開始燃燒,卻阻擋不住一根足有小孩手腕粗細的尖端帶著刀刃的鏈條在故意張揚的搖擺之後,對著單烏心口的位置狠狠地刺穿過去,繼而釘紮在了單烏身後的地麵之上。
這根貫穿了單烏身體的鏈條不但徹底壓製住了單烏掙紮的舉動,那鏈條之上所攜帶的怪異力量還壓製住了單烏身體內的靈力湧動,於是那些火苗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順著那些鏈條緩緩流淌,並滴落在地的鮮紅血液。
而在這個時候,清曇為中桓山培養的那些妖獸,一個接一個地從四壁的水流之中跳了出來,黑色的箱子早已經消失不見,而這些妖獸甚至都來不及抖落身上的水滴,便一個接一個地占據了這法陣之上各個邊邊角角的位置,那些將單烏固定住的黃金鎖鏈仿佛活物看到了最為熱愛的美食一般,張牙舞爪地搖曳著,繼而咻咻地刺穿了那些妖獸的要害之處,或為眼,或為口鼻,或為心肝脾肺……這些要害之處的被貫穿讓這些妖獸迅速地失血,幹癟,成為隻有骨頭和皮的一具具幹屍,而那些妖獸身上較為稀罕的部件,譬如那些可以用來煉製法寶的龍骨脊突之類,也在這些黃金鏈條的糾纏之下,被切割,削磨,最終成為了這龐大法陣的一部分。
其實清曇與那些妖獸之間也曾有過契約,因為知道這些妖獸的用途,所以那些契約都隻是不完整的殘片,但是就算如此,這些妖獸在臨死之前所受的痛苦,還是明明白白地,甚至因為數量的龐大而仿佛洪峰一樣地向著清曇湧來,瞬間將他淹沒,亦使得他頗有些艱於呼吸。
——這些黃金鎖鏈,居然仿佛吸血鬼藤一般,能夠硬生生地剝除一個人身上幾乎大半的血肉和水分,但是這樣的過程卻不會影響到那些妖獸的感官以及腦袋,也就是說,被這些鎖鏈纏上的妖獸,將會無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變為幹屍的過程中的每一寸變化,不是淩遲,卻更勝淩遲。
“那麽單烏會怎麽樣?”清曇不敢細想,也顧不上細想,他隻覺得自己的心口一陣一陣地抽疼,每一次的跳動都仿佛被刀刃拉已一條鮮血淋漓的傷口,好像那黃金鎖鏈不但刺穿了單烏的心口,還連帶著將他自己也給穿了個通透。
“傷在他身,痛在你心?”紫玄看著清曇捂著心口的動作,輕聲笑道。
那些被製住的小道姑此時也已經從周圍的水流之中款步而出,那些白紗似乎是極為特殊的材料,滴水不沾,於是這些小道姑走上陣盤的時候,全都是儀容整齊,清清爽爽,甚至嘴角帶笑,唱著歌兒跳著舞,仿佛要結伴前去踏春一般,隻是每一步落下,那金光閃閃的地麵之上都會留下一個鮮紅的血色腳印,打眼望去隻覺得是一朵朵鮮紅的小花兒在那些女子的腳下漸次盛開,並且即將不滿這一整片的黃金地麵。
那幾幅畫卷之中的人似乎直到現在才終於完成了對於這麽一大片陣盤的布置,紛紛停下了手,恢複成了最初交手而立的姿勢,繼而這些畫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陳舊了下去,甚至在邊角處燃起火苗來,轉眼之間,便已化為片片灰燼,消散於這山腹空間之中。
而在這段時間裏,單烏已經被活生生地抽血抽成了人幹,繼而再次活轉了過來,卻仍然被固定在那些鎖鏈之中,不得解脫。
“死而複生,生而複死,不會死去的死亡,或者不死之物的死亡——不管從哪個角度解釋,這都應該是所謂的不死之死。”紫玄喃喃地念叨著。
而不知何時,清曇看著單烏的雙眼,竟已是淚眼朦朧。
……
文先生與昊天帝的相爭向著越來越激烈的方向發展,整個世界似乎都被這兩人給撕扯成了破破爛爛還互相混雜的碎片——那些已經浮現於地麵的死域亦漸漸地開始擴大麵積,蠶食著周邊屬於文先生所掌控的山山水水,於是雙方勢力爭奪的此消彼長之中,那些山水之中的凡人便再也無法繼續存活,等若是給昊天帝的死域提供了無數更為新鮮的燃料,或者說組成部分。
而黎凰此時則在那處據說是十分安全的山頭之上悶聲不響著低頭沉思,便是玉陽子這種看起來可以巴結的存在站在身邊,黎凰也沒什麽心思與之搭話。
——文先生昊天帝兩位高人弄出的動靜,實實在在地嚇到她了,這種超出了她理解能力的力量,讓她對單烏的信心不斷地減少,最後竟隻剩下了些許“女性的直覺”來支撐起她繼續堅持並期待下去的判斷。
“那小子是你什麽人?”玉陽子看著黎凰的神色越來越傾向於煩躁不安,忍不住開口問道。
在玉陽子看來,起初的時候黎凰與單烏之間表現出來的那種程度的熟稔,似乎根本不至於讓黎凰對單烏的生死如此上心——上心到眼見就要不顧自身死活的地步。
“……朋友。”黎凰遲疑了片刻,給了玉陽子這麽一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