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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回 陰魂不散(中)

  “不……不對,他不是跟上來的……他這是……複活?”清曇在震驚了半晌之後終於發現了一些別的細節——比如說單烏身上沒有衣物這件事。


  清曇有些駭然地反手摸著自己的背部,手感不對,立即便將衣服脫了下來,發現背後一片果然是滿滿的血肉模糊,於是清曇終於想起了自己在逃生之時,自己的背上似乎被單烏自爆之時飛濺的肉塊與靈力所撞擊的感覺——那些護身的鎧甲毫無抵抗之力,幾乎是一觸即潰,但是意外的是自己卻沒有受到太重的傷害。


  “他真的是毫無自我意識?還是偶然?”清曇有些駭然,踉蹌地後退了幾步,扔掉了自己那件沾滿單烏血肉的道袍,掉頭架起了那蓬萊之人,悶頭便往樹叢裏麵鑽去,隻想要離單烏這個災星越遠越好。


  ……


  骰盅之中。


  那條毒蛇盤踞在一朵花的花蕊之中,仍在喋喋不休,卻突然僵直了身軀,繼而整個身軀都散化成了一團黑煙,為那朵紅花所吸收,並在左近又開出了一朵隱隱帶著黑色條紋的紅花來。


  “看吧,它都已經化為花肥了,卻也沒能真正做出什麽來。”單烏指著那朵花說道,“連我都熬不過的存在,我怎麽可能指望在他的指引下真正得見天日呢?”


  “你這麽說,意味著你曾經對他有過指望?”那個虛無的聲音依然縈繞在單烏的耳邊,那條毒蛇的湮滅似乎也給他帶來了不小的觸動。


  “從未有過,他來勸說我,為的是他身後那位主人的目的,而你也是一樣。”單烏搖了搖頭,回答道,“你們勸我破開這處牢籠,勸我直接麵對那兩個可怕的人物,勸我回憶當初的野心與欲望……你們說得冠冕堂皇熱血沸騰,可惜卻都不是你們的真心話,又怎麽可能真正說服我呢?”


  “我一直以為我已經足夠掏心掏肺了呢。”那個聲音頗有些遺憾地說道。


  “你的下場也會和他一樣。”單烏說道,“在我真正做出決定之前,就這樣湮滅無聲。”


  “……跟你說話真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那個聲音沉默了半晌,方才有些無力地繼續說道,似乎要不是因為開口說話是自己存在於此的意義,他根本就再也不想與單烏說上一個字了。


  “所以,你不如對我說說你真正的想法吧。”單烏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語氣裏有著微微的遲疑,“我總覺得你是我的一個熟人,你對我的過去,實在太清楚了。”


  “我還有什麽能瞞得過你呢?”那個聲音長歎了一口氣,於是這骰盅一般的空間之中卷起了一陣小小的羊角風,繼而一個透明的人形出現在了單烏的眼前,那是一個和單烏差不多年歲的年輕人,濃眉大眼,寬鼻厚唇,雖然是魂體,身上的衣物也是綾羅錦緞,甚至還有了小小的將軍肚,看得出身死之前的小日子過得著實不錯。


  “富通?”雖然容貌有些改變,但是單烏還是很快地認出了來人,而後長歎了一聲,“果然是你……能將我說過的那些話一句句重複出來的,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


  “勝陽城發生了什麽事?”單烏直接開口問道。


  “成為鬼城了,一個活人都沒了。”富通摸著肚子,長歎了一聲,“起初隻是一天一個時辰左右的冤鬼肆虐,那位文先生甚至還給每家每戶發放了辟邪的符籙,結果後來有一天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那些符籙瞬間失去了效用,我們這些活人什麽都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成了幽魂一縷——你現在回去勝陽城的話,沒準還能看到我們的幹屍坐在當初青龍幫的議事大廳之中。”


  “幹屍?他抽走了你們的陽氣?”單烏眉頭微皺。


  “我什麽都不知道,成了幽魂之後我就好像什麽都不能想什麽都不能做了,方才我告訴你的這些,還是這段時間與你說話,才一點一點回憶起來的。”富通搖著頭說道,“我被塞進來的時候,隻知道我要說服你破開這個罩子去大殺四方,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不得不拚命地回想可能能用得上的東西,而我甚至都在想,當初你若是沒有離開勝陽,是不是會早一步發現不對勁,而將我們都帶出去?或者你若是處在我這個位置,能不能說服文先生放過我等一條小命?更或者,既然文先生特地讓我來說服你,那麽是不是意味著,其實這勝陽城變成鬼城,與你的所作所為有關?我甚至還想……”


  “……恨不恨我?”單烏沉默了半晌,抬頭看向富通,輕聲問了一句。


  “恨。”富通用力地點著頭說道,“可是我自己想了想,卻又覺得沒什麽道理,畢竟這世道,完全就是文先生想怎樣就怎樣,誰也攔不了他,而且我們頂多也就是一起討食的緣分,你也沒那個責任照看我一輩子……”


  “其實是有道理的,因為我讓你現身之後,你能存在於世的時間,就不會剩下多少了。”單烏雙眼死死地盯著富通,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是啊,我現身了,就說明我已經承認——我非但說服不了你,反而被你說服了。”富通愣了半晌,又是一聲長歎,“那麽那位文先生留我在此的價值便也不存在了。”


  “文先生……留我……在此……”這幾句隨意的感歎突然讓富通抓住了一線思路。


  “我懂了,我現在對你來說,其實就相當於當初白虎幫埋藏在青龍幫裏的眼線,有我這眼線盯著,你……”富通想到了這一點,他的眼睛突然一亮,“那麽換句話,這是不是意味著,我消散並且化為花泥之後,你就可以真正放手為所欲為了?”


  單烏沒有說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隻是安靜地眨了下右眼——這是他在很早之前,便與富通之間約定的暗號,意味著“同意”,“承認”,“行動”,“就這樣做”等等一係列表示肯定的詞語。


  “哈,哈哈哈哈……”富通仰天大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其實早就知道該怎麽將我揪出來消滅了吧,卻偏偏顧著當年的情分,才讓我喋喋不休直到今天。”


  “也是啊,以你的口才,就算自我封閉了,要說服我那還不是三言兩語的事情?又怎麽會幾次三番地被我說得啞口無言?”


  “我果然是當鬼當糊塗了,竟差點就連累了我這兄弟!”


  ……


  而隨著富通的仰天大笑,他的身影也漸漸淡化了下去,而單烏目送著富通的消失,手心之中跳動的那團火焰,居然又再次旺盛了起來。


  “千萬記得給勝陽城的兄弟們報仇!”


  富通最後說完了這句話,終於徹底消散成了一縷清風,轉過花間,最後在單烏的腳邊,開出了一朵紅色小花來,柔柔弱弱,與富通本人的形貌反差極大,那仿佛田埂路邊隨處可見的單薄花形似乎不甚起眼,卻無比昂揚地抬起頭來,似乎在對單烏展示著自己的笑臉——如果花也有表情的話,那麽這就是單烏這骰盅空間之中,唯一一朵帶笑的花。


  ……


  “喲。”文先生在雲頭之上,感應到了富通的消散,不由地輕聲驚歎出聲,“他這意思是……如果他還沒有決定清醒,那麽任誰也叫不醒他麽?”


  黎凰就在文先生的身旁,聽到了文先生自言自語的那一句,再將她這一日的所見所聞從頭到尾串通了一遍,心裏便有了猜測。


  “文先生所言,是指被傀儡術製住的單烏?”黎凰開口問道。


  “你似乎對這話題頗感興趣。”文先生察覺到了黎凰有話要說,索性就直接將富通被送入單烏的識海之中,而如今居然自主消散了這件事大略地說了一遍,甚至連自己與昊天帝之間多年以來的糾紛也提點了一二。


  “不知道文先生肯不肯聽聽看小女子的念頭。”黎凰微微有些咋舌,沒想到單烏看起來傻了的這段時間裏居然還要經曆這麽多的折騰,但是她的心裏卻越發認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斷——抱哪條大腿其實都不如認定了單烏。


  “你說說看。”文先生示意,完全沒有什麽高高在上的架勢。


  事實上,文先生也的確想看看黎凰這麽一個思維想法和單烏無比相似的人能給出什麽建議。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文先生暗暗想著,“我如今的思維似乎陷入了一個誤區,或許真的可以看看這小女子有什麽新鮮念頭。”


  “文先生自稱是想讓單烏成為一顆骰子,轉出足以擾亂全局的變數,好讓文先生您能夠於亂中取勝,可是文先生一直以來的行為,並不是將單烏作為骰子,而是試圖將他作為一枚由您牢牢掌控住的棋子。”黎凰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緩緩開口說道,“文先生希望他能帶來變數,卻又害怕他所帶來的變數太過難以應對,所以一直有些束手束腳。”


  “但是反觀昊天帝,他從一開始,便是打算將單烏作為自己的一枚棋子了。”


  “而這,正是文先生您與那位昊天帝之間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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