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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回 立地成佛(中)

  “修羅?那莫非是真正的修羅血?”慈通與單烏對視,不知為何,臉上竟流露出了有些意動的神色,於是那梵鍾停止了下墜,懸在半空,幽幽地擴散著詠歎一般的鍾聲,卻並沒有如之前對付同舟那般,當頭棒喝。


  “這位小施主,亦有佛緣,何不放下屠刀……”慈通伸手指著單烏開口說道。


  單烏一瞬間隻覺得自己的眼前好像突然出現了無數的佛像,而這些佛像一個接一個地睜開了眼睛,目光投注在了自己的身上,每一個看起都像極了慈通,甚至有那麽一隻大手懸在了自己的頭頂,好像要撫摸貓狗一般,緩緩往下壓來。


  “去你媽的立地成佛!”單烏打斷了慈通的話語,高聲喝罵了一句,而被清曇釋放出來的那些妖獸之中,一隻半人高的烏鴉仿佛通了人性一般,跟在單烏的身旁便附和一樣“呱”地叫了一聲,隨即撲扇著翅膀跳到了單烏的身前,單烏幾乎是毫無停頓地一腳踩上了這烏鴉的脊背,衝著那麵梵鍾便高高躍起。


  單烏的血液似乎的確有些特殊,至少在他這一刀之下,那梵鍾仿佛有了實體——雖然到底沒能將那梵鍾怎麽樣,但是那長刀敲在梵鍾之上,確確實實地發出了“鐺”的一聲金石交擊之聲。


  “小施主,你這是命中注定,皈依我佛。”慈通雙手合十,喃喃了一句,而在這個時候,單烏已經踩在那隻烏鴉的背上,揮刀對著慈通這一團魂魄劈斬而來。


  慈通隻是伸出了兩個指頭,便輕巧地夾住了單烏的刀刃。


  單烏毫不猶豫地便是棄刀用拳,攻到半途之中突然變拳為爪,對著慈通身體裏那團土黃色的塔狀光團抓了過去。


  單烏出拳的那隻手上,還沾染著自己劃拉出的傷口中未曾幹涸的血液,這些血液在與慈通的另一隻手掌接觸的時候,仿佛烙鐵一般,瞬間便將慈通原本通透無瑕的魂魄給燒得沸騰一樣,一團團白色煙霧憑空而起,繼而慈通的手掌之上被硬生生地抓出了五個血洞——洞在慈通的手上,血卻是單烏自己的血。


  “阿彌陀佛。”慈通攔下了單烏的進攻,魂體雖然受創,神色之間卻未見一絲波動,而隨著他所念出的佛號,那佛國之中的寶塔亦產生了呼應之意,霎時間光芒萬丈起來。


  一直在試圖衝入佛國的雷鵬被直接拍倒在了地上,撞擊佛座的公牛喘著粗氣跪伏在地甚至流出了兩行熱淚,那些仍四處撒潑殺人想要破壞這一片祥和之景的怪物也一個個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抽搐倒地。


  被敲暈的同舟與清瑤再度驚醒,隨即便感受到了一股來自於佛國之中的強大的吸引力,心中大驚,於是清瑤同舟幾乎是同時出了手,巨斧抽絲,化成了一片蛛網,將這具身軀牢牢地束縛在了地麵,而九幽玄冰亦於瞬間封凍了這一片廣場,甚至向著每一個站在廣場上的人的腳上蔓延,同時一根根冰刺圍繞著同舟的所在拔地而起,對著上方被單烏糾纏住了的慈通疾刺而去。


  清瑤的出手當然不會顧忌到單烏,於是那些冰刺在穿透慈通那似乎無法觸碰的魂魄形影的同時,同樣也擊碎了單烏護身的三昧真火,在單烏的身上紮出了好幾個透明窟窿。


  慈通除了手上被單烏抓出的五個血洞之外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那些冰刺於他而言並不存在,他依然低著頭念經,繼而那梵鍾猛地震蕩了一下,鍾聲跌宕,於是這些看起來堅若金鐵的九幽玄冰,便仿佛水晶一般,嘩啦啦地碎了一地,那些被封凍住的僧人也重新得到了自由,雖然一個個臉色蒼白嘴唇青紫,卻到底是緩過了氣來。


  慈通緩緩地將自己的手從單烏的手指之上抽了出來,並帶著一團從體內佛塔之上蔓延而出的金光按在了單烏的傷口之上。


  傷口開始愈合,同時亦有無形的影響力在撩撥著單烏意識,不斷地勸說他放棄殺戮,勸說他低頭叩拜那漫天的神佛,勸著他對眼前這一團虛幻的魂魄感恩戴德——這感覺著實有些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的讓人不屑。


  單烏冷笑著想要甩開那隻手,卻發現自己已然開始握不住刀了。


  ……


  “這根本是無解的……”清瑤有些頹然亦有些向往地看著周圍那一片已經越來越接近於所謂極樂天國的場麵,喃喃自語道,“沒有人能夠抗拒這種寧靜安詳,也沒有人能夠抗拒這種歡喜之意。”


  ——九幽玄冰被破開的那個刹那,功法被破的反震,以及那梵鍾的鍾聲,都直接針對清瑤而來,一下子便將她的戰意給完全擊垮,此時沒能傻笑得如同那些普通僧眾一般,已能算她是心誌堅韌了。


  “心滿意足之時,誰都會認命。”同舟也有些無力,清瑤的軟化影響到了他,他甚至都無力讓這具身軀重新挺直脊梁在慈通的麵前站起,隻能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遭那些強製性地束縛住自身的細密蛛網之上,於是他心中的疑惑也隨之旺盛了起來。


  “所以我實在是想不通,這麽不認命的家夥,他是怎麽被清曇那老家夥給弄成傀儡了?莫非真是那老家夥的運氣到了?”同舟抬眼看著依然不肯放棄掙紮的單烏,又偏頭看了眼臉上漸漸顯露出沉醉之色的清曇,忍不住感歎了一聲。


  “諸位,時辰已至,且隨我共往極樂。”那通往佛國的裂縫已經完全地變成了一個圓形,佛國之中那漫山遍野的人齊聲誦經的聲音也仿佛近在耳邊,一團團花瓣貼著地麵掠過,匯成了一座座的蓮台,托起了那些還活著的僧人以及怪物,這些僧人怪物的臉上一個個顯露出了狂喜之色,跪在那蓮台之上,對著慈通連連叩首。


  那些蓮花座中同樣伸出了一隻隻的花瓣小手,攀附著那些僧眾的肉身,於是一點一點地,隨著那些肉身的逐漸萎頓,從那些光禿禿的腦袋上,一團團大小不一的透明魂魄,如同脫了一件衣服一樣,蹦躂著跳了起來。


  甚至之前那些被殺死的僧人,其魂魄也漸次地從一團團的花瓣之中現身而出,頭上同樣頂了一圈佛光。


  “有趣。”圓覺同樣也被這種蓮台托起,他的位置一直以來都並不顯眼,甚至有意無意地借著別人的身體遮擋著,故而並未被慈通發現異常,此時大家一起共赴極樂,自然也就帶上了他。


  “所以,這就是你們這些人野心的極限了麽?”隨著位置的上升,圓覺的視線緩緩掃過了追隨著蓮台想要攀爬而上的清曇,也掃過了靠著作繭自縛而耍賴一般地抵抗住了這佛國誘惑的同舟清瑤,最後落在了被慈通手裏的一團佛光給牢牢壓製在腳下,隻有手指能夠微微動彈的單烏身上。


  圓覺的心中已有計較。


  ——越難以滿足之人,在這佛國降臨之際,便能撐得越久。


  換句話說,一個人野心的真正大小,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根本難以隱瞞——這才是圓覺想要試出來的東西,至於所謂的忠心耿耿所謂的能力大小,以及是不是殺人殺得夠多是不是有進步的潛力是不是有眼力能夠及時地出來表忠心賣命……這些對圓覺來說,都不是什麽太值得在意的事情。


  眼下,答案既然已經清晰明白,圓覺自然也不用再浪費時間了,更何況,他也不會樂意隨便就讓人將自己的肉身給扒了去——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奪舍成功占據了眼下的這具肉身呢。


  圓覺的手中翻出來了一麵小小的銅鏡,繼而他隻是輕描淡寫地將那銅鏡對著慈通的方向照了一下。


  擋在銅鏡與慈通之間的還有好些個僧人剛剛蛻變而出的魂魄,正感受著自己舍去皮囊超脫之後得以聆聽佛主真言的滿心歡喜,自然沒有防備從這麵銅鏡之中反射而出的光芒,這道光芒從一個個的魂體之中穿過,繼而原本通透無瑕的魂體之中,一縷縷的黑霧開始匯集。


  不過轉眼之間,那些看起來澄澈非凡的魂體,一個個都重新變成了陽光下淡漠的一團黑影,瑟縮顫抖,想要回避著陽光的直射——與那些尋常人死去之後的魂魄,或者說幽魂冤鬼,並無二樣。


  於是這些被扭轉了的魂魄,隻能爭先恐後地湧入了徹地鏡中,生怕再滯留一秒,便會被照耀在這清涼山廣場之上的陽光給收拾個一幹二淨。


  慈通同樣也感受到了徹地鏡所帶來的壓力,震驚地回過頭來,身軀之中的寶塔大放光明,硬生生地抵抗住了這徹地鏡的侵蝕。


  “圓覺?”慈通顯然對圓覺還有些許的印象——正是圓覺為清涼山帶來了清曇與同舟,而這兩人方才都已經大喇喇地出手了。


  “原來是你,我早該想到的。”慈通感歎了一句。


  “想到了也沒用,這些僧人對方丈來說不過隻是佛國之中用以增加信念之力的牲畜而已吧。”圓覺輕笑道。


  “一個人,怎麽可能會記住自己養的每一條豬的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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