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回 清涼山的黴運(中)
“我覺得你們不該讓單烏介入得太多,他這個人,就算有清曇的傀儡之術控製……感覺也實在是太說不準了。”清瑤開口說道,她正是清曇用在同舟身上那傀儡術的破綻所在,此時,這破綻正由她而始,逐漸擴展,使得同舟的那張臉,也恢複了自由動作的能力。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試著試著就出問題了。”清瑤反駁道,“特別是忠心這種東西。”
“嘿,原來你也知道這一點啊。”同舟笑了起來,“所以你也應該看出來,不管他到底有沒有那份忠心,對陛下來說,他都隻是為了滿足‘不死之死’這個條件而存在的某一件稀罕物罷了,如今隻是用他來殺人而已,真正的關鍵,他無法接觸——他要是真的忠心耿耿了,反而會成為一顆潛伏的雷火彈,還不如趁早引爆了,也好就此心安。”
“這一回,陛下想試的人是清曇,以及我——畢竟我早已不是當年的忠心臣子,到底安了什麽心,可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讓人相信的。”
“但是為了你,這份信任,我是要拿到手的。”同舟輕聲地對著清瑤說道,“我知道你仍放不下升仙道,我也同樣,畢竟這百多年來,都是我一個人在為此輾轉人世,幾度更換肉身,以至於遇見你時,已無人形。”
“他的強大,你也已經體會過了,雖然現在你我加起來都完全不是對手,但是我能感覺得出來,他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不知道是他的本尊出了什麽問題,還是因為有什麽外力在逼迫著他,明顯他是想通過非常的手段湊齊全升仙道的要求——而這,就是你我的機會。”
“我向你保證,最後站上升仙道的,還是你我。”同舟的聲音甚至變得溫柔了起來。
“至於單烏,根據陛下的意願,估計在這清涼山上,他就該陷入所謂的不死之死了吧。”
……
單烏已經摸到了這一排僧舍的牆邊。
不知是為了擺出那一副心懷慈悲的模樣,還是真的清心寡欲有助於修行,這一排僧舍都隻是普通的青磚累就,牆角青苔屋上茅草,薄薄的木板門半開半掩似乎稍稍用力便會粉碎,其簡陋程度,讓清曇所居的那處普普通通的獨門客舍都顯得豪華了起來。
呼吸聲讓單烏判斷出了其中僧人的數目,有兩個修為還比較可觀的,估計應當是慧字輩僅存的那兩位長老,其他的則是普通弟子的水準,這些僧人此刻正集中在這僧舍院子中央的禪房之中,其中一位長老一邊敲著木魚一邊帶領著誦經,那些小和尚們也跟著一同喃喃,而另外一位長老則走來走去,似乎是在檢視這些小和尚們有沒有偷懶摸魚。
這一處僧舍的位置較為偏僻,雖然時不時也會有一些巡山的僧兵從不遠處走過,但是或許是因為信任兩位慧字輩長老的實力,這些僧兵並沒有往這個方向查探過哪怕一眼。
單烏在門口以神念探查了片刻,手在旁邊的牆壁上一按,整個人便已經輕巧地躍上了屋頂,稍稍移動了一段距離,便匍匐在了禪房的屋頂之上。
瓦礫的縫隙之中有微光透出,而那誦經之聲亦顯得愈發清晰。
一根纖細的銀線從單烏的手腕之上探出,貼著這禪房的屋簷四壁,無聲地盤繞了幾圈。
……
慧能敲著木魚,莫名有些心煩意亂,似乎自己的頭頂上正有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隻要自己敲擊的節奏或者呼吸的節奏紊亂了那麽一下,立即便會有雷霆一擊從天而降。
他並不知道,他的直覺其實完全沒有錯,單烏等著的正是這麽一個動手的信號——不管是敲擊木魚的節奏還是他的呼吸的節奏的改變,都意味著單烏的存在已經被下方這些和尚所察覺,那麽下方的這些人,便隻能一個不留。
慧真倒像是全無所覺,他的手裏拿著一根戒尺,正輕輕地敲在一個低著頭有些打瞌睡的小和尚頭上,臉上甚至還帶著頗為慈祥的笑意,似乎這些小和尚都是他的孩兒,哪怕有些頑賴,在長輩的眼中,也是極為可愛的舉動。
燭火昏黃之下,一室的祥和,讓匍匐在屋頂之上的單烏,似乎都有些遺忘了自己前來的目的。
他當然不會真的忘記。
就在慧能的木魚敲下,一篇經文剛剛誦完的時候,有那麽一朵燭焰劈啪一聲,輕輕地爆裂開來。
爆開的燭焰並沒有消散,卻是一分二,二分四,轉眼之間,一顆形狀有些散漫的火球生出,漂移,繼而撲上了一個小和尚的背心之處,甚至都沒有給那小和尚留出呼喊的時間,便已從內到外,將那小和尚給燒成了一團灰燼。
這些灰燼並沒有熄滅,反而帶著那星星點點的火苗,如同瘟疫一般向著四周飛速地擴展,那些正沉浸於誦經之中的小和尚隻是於慌亂之中抬起了頭,迎接他們的,便是一片讓人窒息得一句話也喊不出來的火海。
最多隻有一些咳嗆之聲。
幾乎是同時,這處禪房的四壁,牆麵上突然就彈出了一根根帶著火光的纖細銀絲,縱橫交錯,仿佛天羅地網。
……
在第一團火苗竄起的時候,慧能一聲大喝,翻身躍起,可還沒來得及護下那些個幸存著的小和尚,便已驚訝地發現,自己呼喝出的聲音,居然被一團憑空炸開的火花給打斷了,而更糟糕的是,那一團火花仿佛引動了周圍早已埋伏好的機關,劈裏啪啦地炸出了一條火龍對著他的口鼻之處一路撲來,逼得慧能隻能連忙閉嘴,同時後仰著翻滾閃避。
慧真身上的袈裟在此時抖開,直接籠住了身邊的幾個小和尚,同時目光逡巡,往四處火焰竄起的方向看去,希望能夠找到這縱火之人。
——他同樣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甚至開始謀劃著先下手為強,卻沒想到到底還是慢了一步。
“難道是因為我的殺意被察覺,所以他才先行下手?”慧真的心裏有些忐忑,他已能感覺到對方選擇的時機之微妙。
而慧真同樣也沒想到,他撐起袈裟的靈力波動,竟讓周圍爆開的火焰又旺盛了數倍,一團團火球橫衝直撞,那些個原本還能閃避一下的小和尚,幾乎是瞬間便滿臉驚恐地成為了慧真視線裏勉強殘留的烏黑的定格。
更糟糕的是,慧真突然發現,原來自己袈裟所護住的空間之中,同樣也存在著那種難以察覺的但是一旦爆開便避無可避的火種,並且這些火種隨著那些小和尚喊出口來的哭號之聲,毫不客氣地湧入了那些小和尚張開的嘴裏。
誰出聲,誰就死。
慧真和慧能到底是一個人也沒救下。
“是誰!出來!”慧能憤怒得大吼,甚至不惜直接麵對那些火球的攻擊,一層佛光籠在了他的麵門之上,與那些火球互相抵消,可惜他的聲音也隻能存在於這被壓逼的窄小空間之中,甚至都別想傳出這間看起來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了的禪房。
“謹慎為上。”慧真壓低了聲音說道,他已經確定,那些難以察覺的火種,隻有在感受到足夠大的動靜——譬如大吼的聲音或者突然爆開的靈力——的時候,才會有所響應,低聲的說話,是不會讓這些火種現身的。
可是這小小的發現完全不足以扭轉他們的優勢,更無法讓他們拿捏住單烏的行動。
慧能已經難以理會慧真的勸告,抽出了一根禪杖,對著那幾乎無處不在的火球就揮舞了過去,強大的勁力硬生生地在那片火海中劈斬出了一條沒有火苗,同樣也沒有那些火線存在的通道,甚至撞得牆壁也為之震顫了一下,那條出現火線的牆壁上由此出現了一條斜斜的刀切豆腐一般的平滑裂痕,繼而整個禪房的上半截,似乎都隨之歪斜錯位了一些。
“哼,你以為這些就能攔住我了?”慧能輕哼了一聲,倒提著禪杖就往那麵牆壁撞去,他的身上一圈佛光閃耀,顯然也已拿出了自己修煉多年的金剛不壞之身。
“小心……”慧真的提醒還未出口,慧能便已經一頭撞在了那麵牆壁之上。
牆壁上瞬間被撞出了一個人形大洞,露出外麵清涼山的夜色來,山風湧入,火借風勢,這禪房之中的火焰,居然又隨之猛烈了不少,直推得慧真踉蹌倒退,甚至連那袈裟法器都黯淡了些許。
而在慧真穩住自身形勢,再次抬頭看向慧能的時候,不由地也駭出了一身的冷汗。
——慧能停在了洞口,還維持著一個向前衝刺的動作,但是卻有一根火焰幾乎凝成白金之色的細絲,兩側隱藏在禪房的牆壁之中,正橫在在慧能的脖頸後側。
於是慧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慧能的腦袋在兩個呼吸的時間之後,晃動了兩下後,直接滾落到了地麵,接著倒地的,便是慧能那無頭身軀。
顯然,在慧能衝出這間禪房的時候,那根隱藏在牆壁之中的火線,守株待兔一般,輕鬆地切下了慧能的腦袋。
“我能擋得住這根火線麽?”慧真不得不自問了這麽一句。
而這自問的答案顯然讓慧真覺得無比地絕望:
“擋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