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回 不死之死(上)
單烏的動作讓太歲注意到了自己腦袋上的這隻小蟲子。
於是那些白花花的肉開始蠕動,五官變形,那張大嘴的位置亦隨之開始上移,想要將單烏給直接吞入。
單烏當然不會繼續傻在那兒,雖然他眼下對這麽一座肉山也是束手無策,但這並不妨礙他努力地做些什麽。
於是單烏貼著那太歲的腦門開始跑動,避開了那張越來越近的大嘴,卻直接跳到了太歲那顆已經快掉到下巴位置的左眼旁邊。
那隻眼睛的邊上居然還有一圈眼睫毛,除此之外,一片白花花的肉色上綻開了一條頗有些寬闊的縫隙,露出內裏濕潤的通透的眼球,甚至連瞳孔旁邊虹膜之上那些深深淺淺的絮狀紋路都看得一清二楚,而那瞳孔內部,在如此之近的距離觀察,竟仿佛一個被圈起來的無底的深淵,似乎跳下去,便是萬劫不複。
那顆眼珠顯然也已經發現了單烏的逼近,轉動著從一片平滑之上凸起,那顆眼球就這樣被一條粗壯的觸須頂了起來,繼而那深深的瞳孔便對著單烏照了一眼。
單烏幾乎是毫不遲疑地出手,奔跑,躍起,如意金所化長刀順著他在半空之中扭轉的姿勢潑灑出了一片旋轉的刀光,直接斬在了那根仍在升起的觸須之上,覆蓋著火焰的刀刃輕鬆陷入,傳出一片甜香濃鬱的焦糊之味,仿佛一鍋蜜糖留在火上忘了攪拌,讓單烏突然覺得自己的肚子有些餓了。
單烏的刀刃眼見就要將那根觸須給攔腰斬斷,那些已被斬開的部分居然再次合攏,被燒焦的部分顏色也已恢複了正常,除了空氣中殘留的味道,沒有任何痕跡能夠證明方才單烏這一擊所帶來的傷害。
於是單烏這一刀便沒再繼續。
陷在太歲觸須裏的刀刃方向微微偏轉,原本的橫向劈斬變成了縱向借力的行為,單烏借勢抽出了手中長刀,並順著那根觸須攀援而上,輕鬆地勾著了那眼珠旁邊的睫毛,避開了守在一旁的大張著的,正守株待兔地等著單烏斬完這根觸須後開始下落的大嘴。
繼而單烏一手揪著那叢眼睫毛,翻身滾到了眼球之上,同時反手一刀,幹脆利落地紮進了那顆頗有些晶瑩透亮的眼球。
不遠處的大口之中,突然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吼聲,似乎單烏的這一擊所帶來的痛感比那些修士拚了老命的攻擊還要強大,繼而單烏便感受到自己所在的這顆眼球,在那觸須的帶動下瘋狂地甩動了起來,似乎想要將單烏這隻小蟲子給甩飛出去,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包裹著這顆眼珠子的眼皮都在顫抖,一副想要合眼,卻又害怕會帶來更大傷害的糾結模樣。
這太歲強烈的反應讓單烏暗喜,於是他一邊借著那一叢眼睫毛穩定著身形,同時執刀在那眼球之中來回攪動,刀身上的熱量甚至讓這顆眼球內裏似乎是液體的存在開始升溫沸騰,他所攀附的這一顆眼球也因此變得越來越大。
“嗯?”單烏的動作突然遲疑了一下,因為他赫然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執刀的那隻手,居然已經完全陷入了那顆眼球的薄膜之中。
就連手裏握著的那幾根眼睫毛,其色澤也正在漸漸褪去,看起來仿佛是要變成肉質的觸須。
連帶著的,自己的整個人,似乎都有往那眼珠之中沉沒的趨勢。
……
“太歲的五官,從何而來?”圓覺眯著眼睛看著對麵的那一團有些發狂的肉山,開口問道。
“當年紫霞山宗主與太歲相融,初時形貌,如草木扡插,人是人,太歲是太歲,雖然連為一體,但仍各自獨立。”同舟開始解說,“這種情況,自然不可能真正獲得太歲那近乎不滅的性命,於是在屬下的提議之下,宗主開始主動地與太歲進行同化。”
“三十年之後,太歲本體之上,僅餘宗主五官,具體說來,或許與屬下這等情景類似。”
“融合若到此為止,這紫霞山的宗主,或許還能勉強算人,但是既然事情已經開始,屬下又怎會輕易讓它停止?”
“又五十年之後,太歲與人,不分彼此,而從這個時候開始,整個太歲,便開始向著人形發展,不管其體形如何巨大,都頑固地想要維持出一個人形的模樣,而五官的形狀也因此保留,隻不過,據屬下分析,構成這些五官的,同樣也是太歲的本體……換句話說,是這棵太歲覺得自己是人,於是幻想出了五官,模擬出了形狀,並且就這樣當了真。”
“所以,對這棵太歲來說,眼球被傷到的痛楚,其實也隻是它的幻覺?”圓覺領會了同舟話語中的意思,覺得尤其,微微挑了下眉毛。
“正是如此,而且眼下看起來,這棵太歲已經漸漸開始意識到這一點了。”同舟陪笑道,“卻不知單烏那個小子限於局中,是不是真的能夠做出應對。”
兩人的談話一字不漏地落進了清曇的耳朵裏,聽得他頗有些膽戰心驚。
而他的心裏,亦開始默默祈禱,希望單烏在這種怎麽看都毫無勝算的局麵中突圍而出,因為他已經察覺到,隻要單烏還活著,隻要單烏還在自己的控製之下,那麽自己對圓覺同舟那兩人就還有用,而單烏一旦消亡,那麽聽到了這麽多隱秘的自己,便隻有死得灰飛煙滅魂飛魄散這一條路可走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或許……應該讓單烏來應對這兩人……”清曇的目光閃爍,心虛地低下了頭。
……
那棵太歲現在是徹底沒了人形,五官全數消失,隻剩一團波濤起伏的肉山,那些以清蝠圓慧為首的修士此刻也已經停下了攻擊,滿是警惕地看著下方的變動。
單烏的長刀翻轉,削斷了那些想要纏繞上自己手腳的肉質觸須,從層層糾纏之中掙紮著退開了一些空間,在發現這太歲的改變,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看起來可以下手的弱點之後,也是略微驚詫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麽方才那張嘴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呢?”單烏有些疑惑,“或者說,這玩意的肚子裏,難道仍是這樣的一團肥肉?”
單烏手中的長刀隨手一切,斬斷了一條伸向他脖頸的觸須,被斬斷的部分落在了他的手上,捏起來仿佛就是一團實實在在的肥肉,卻仍在不停掙動著,似乎想要從他的手裏跳出,重新回到本體之中。
越是掙紮,這肉質之上散發出來的甜香便越是誘人,單烏捏著那團肉質,不過微微遲疑了片刻,便是一口咬下。
那團太歲似乎在單烏的嘴裏發出了一聲慘叫,單烏甚至能感受到從那太歲之上傳遞而出的想要反過來吃掉自己的意圖,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
太歲的主體似乎也感應到了自己這一部分肉質的遭遇,愈發沸騰了起來,於是原本圍繞著單烏伺機而動的觸須瞬間後退,單烏的腳下嘩地一聲便陷下去了一個大洞,而他的四周,高高的肉牆嗖嗖地豎起,那些肉質的彈性甚至讓這些肉牆在空氣中甩出了啪啪的抽擊之聲。
肉牆合攏,而單烏則順著那突然出現的大洞,直接往下方墜去。
“也好,就看看你我之間,到底誰能吃掉誰。”墜落的黑暗之中,單烏的四周一片空空蕩蕩,找不到著力點,但這並不妨礙他又一次啃下了一塊手中的肉質——這一次純粹是為了示威。
似乎是想阻止單烏的舉動,兩條觸須左右交錯,對著下墜的單烏抽擊而來。
這太歲當然不會想到,單烏在應對這種全不著力的狀態上,有著誰都比擬不了的經驗。
幾乎是在那觸須揮舞而出的勁風剛剛觸及到單烏的身體的時候,他的動作便已經有了改變,手裏捏著的肉質被丟開,而他整個人居然順勢攀在了其中一條觸須之上。
那條觸須的應對也足夠靈敏,瞬間便分叉出了手指一樣的分支,想要將單烏給牢牢抓住。
同時,單烏也已經感覺到了周圍肉壁漸漸擠壓靠近所帶來的壓力——這棵太歲顯然是想要將單烏給徹底禁錮在這些肉質之中,雙方才好慢慢地來研究到底是誰吃誰的問題。
單烏順手便在那根糾纏自己的觸須之上抹了一把,一團凝實如同刀刃的火焰將那根觸須縱向剖成了兩半,那根觸須抽搐著想要愈合,卻已被單烏直接削下了一團已被火焰燎得焦香的肉來。
“雖然味道不錯,但是真吃光這麽大一座山,似乎也挺困難的……”單烏有些含混地說道,太歲的味道被火燎過之後似乎變得更加美味,讓他不由自主地為此興奮了起來。
而那太歲在這個時候也已經徹底地包裹住了單烏的身體,同時一種咬牙切齒一般的意念傳遞到了單烏的腦海之中。
“在此之前,我會先吃了你!”
……
“這會變成什麽樣?”單烏的具體舉動由清曇告知了圓覺,而那太歲的意念波動,更是強烈得讓所有人都能輕易感知,於是圓覺看著那團波濤起伏的肉山,不由地有些啞然失笑。
同舟和清曇麵麵相覷,半晌之後,隻能各自搖頭。
而圓覺索性重新坐回躺椅之上,端起了茶盞來:
“果然,世事隻有充滿未知,才能稱得上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