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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回 甘入囚籠

  中桓山,清曇道人的洞府之中。


  一條蜿蜒的水道環繞在石室之中,水道的旁邊零星生長著一些安神的香草,幽幽的氣味讓石室之中的動物都呈現出一種安靜乖巧的姿態來,雖然間或有翻身打滾的有湊到水道邊喝水的,但大多數時候,都隻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石室的中央有一顆花樹,不過兩人來高,便已觸及了天花板,向著四麵伸展開來,淡黃的花穗如同一串串葡萄一般懸垂而下,密密麻麻,花穗中間有無數拇指大小的,以那些花朵為家的嫩黃色小蟲子飛來飛去。


  這棵花樹因為外形而被稱為搖錢樹,同樣有著凝神安魂之效。


  單烏斜躺在這顆樹下,身上覆蓋著厚厚一層花瓣,幾乎將他整個兒埋了進去,而他的身體仍在不斷地抽搐著,似乎依舊痛苦不堪。


  ……


  在回到中桓山後,清曇道人想到了單烏那狡猾機變的傳聞,於是又試探了單烏一遍,沒想到這一回,竟是連安魂咒都無法讓單烏平靜下來,於是隻能禁錮了動作,將他放在這搖錢樹下,意圖靠著這花樹的功效,等待他自己平靜。


  在清曇道人之前的試驗之中,的確也有一些烈性的妖獸發生過如此反應,不過那些妖獸最終都死在了這種痛苦之中。


  單烏不是那些妖獸,並且單烏最為獨特的一點便是他的死而複生,於是清曇作此應對,多少也是想看看這死而複生的優勢,在自己這傀儡術之前,是不是真有存在的價值。


  同時,也想看看這小怪物的痛苦不堪,是否真的能引來自己期望中的大魚。


  為了這個目的,清曇甚至沒有去動單烏身上的哪怕任何一樣東西——誰知道那位高人的手腳會做在什麽東西上麵呢?


  ……


  一條荊棘從上而下,直接貫穿了單烏的脊梁骨,尖銳的鉤刺使得這根荊棘在行進過程中幾乎將單烏給整個兒掏空。


  “抵抗什麽呢?為什麽要抵抗?”一個聲音不斷地在單烏的耳旁響起,帶著些紛亂的花瓣,如雪般不斷飄落。


  “你看,你的每次抵抗,都會帶來更深重的傷害。”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而單烏在此時正用力掙斷了束縛住自己右手的荊棘,並反手抓住了一根橫穿過他肺葉並糾結在心髒邊緣的枝條,一點一點地往外抽去——如果能拔下這根刺,那麽他的另外半邊身軀,或許也可以加入掙紮的行列。


  尖刺在拔出的過程中毫無意外地劃拉過單烏的心髒,一蓬蓬四散的煙霧從單烏的胸口逸出,繼而在外界那莫名的壓力之下重新回到單烏那已然有些不成人形的意識主體之上。


  ——被那外力壓製,被荊棘困住的,正是單烏的意識。


  在這意識的聚散凝實之間,沒有肉身之上實實在在的痛苦,卻是一種比單純的疼痛更加難言的滋味,讓單烏隻覺得自己受到的每一分傷害,似乎都在從自己的身上剜除一些什麽——就好像一場不見終局的淩遲,而持刀之人正是自己。


  貼著心髒劃過的枝條已經隻剩了一個末端仍陷在內裏,但是腹部那根幾乎將單烏攔腰斬斷的枝條,亦開始示威一般地搖擺攪動——單烏的腹部就這樣被硬生生地撐開了一個大洞,左右兩側連著薄薄的一層皮膚——或許不該稱之為皮膚,那隻是一團無法斬斷的執念。


  “傷害又怎麽樣,還不是無法阻止我的反抗?”單烏的意識發出了咆哮,終於拉扯出了那根枝條。


  “這是你的錯覺。”那個喋喋不休的聲音依然沒有停止。


  “你覺得你能反抗是錯覺,你覺得你能掙脫是錯覺,你覺得上天眷顧於你是錯覺,你覺得你能戰勝這些對手,同樣也是錯覺。”


  “殺光這片陸地上的修真之人?殺了文先生和昊天帝了結你心頭的那些恨意?然後就剩你獨孤求敗?然後隻有你得到飛升?”


  “接受現實吧,你若真能做到這些,就不會在最初的時候殺了碧桃,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老瘸子魂飛魄散,更不會任隨勝陽城裏那些與你一同長大的小乞丐們,在文先生與昊天帝的對峙之中苟延殘喘生死由命……”


  “哈,你又慌亂了,你回避著去想,卻沒有任何人比你更清楚事實的真相。”


  “他們都是為你的癡心妄想而埋下的白骨,而你又得到了什麽呢?你看到了更高的境界了麽?你看到了更好的人生了麽?你看到那些渴求長生的瘋癲之人了麽?你以為你所向往的九天之上,存在著的又是什麽呢?”


  “還記得那條蜈蚣麽?記得組成蜈蚣的那些人麽?”


  “記得他們那些絕望,及至認命的心情麽?”


  “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囚牢,而你就是那條為人馴養的蜈蚣。”


  “所以,像他們一樣接受現實吧,你的能耐沒你想象的那麽大,總有一天,你會對你咬牙切齒的那些人感恩戴德。”


  “認命吧。”


  “放棄掙紮吧。”


  “隻要順從了,這些荊棘便再也不會傷害你。”


  “從此以後,也再也沒人會來傷害你……”


  “隻要你乖乖的呆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


  ……


  單烏蜷縮著身子坐在地麵,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


  不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荊棘串聯編織而成的一個小小的骰盅一樣的空間,正將單烏給扣在當中。


  的確沒有荊棘再對他進行傷害了——這些荊棘甚至仿佛成了一個堡壘,不管外界如何刮風下雨風刀霜劍,都不會影響到單烏眼下的太平安穩。


  而在單烏的注視之中,那些原本幹枯成褐色的荊棘的表皮,突然就泛起了一層瑩瑩的綠色。


  仿佛冬去春來的大地一般,這股綠意瞬間彌漫了整個空間。


  一棵幼小的嫩芽頗為艱難地從單烏身旁的土地上鑽了出來,微微一旋,分出了兩片心形的葉子,承托著一滴晶瑩剔透的露珠,露珠微微顫動了兩下,順著葉莖滾落了下去。


  幹涸出裂紋土地轉眼變得濕潤,一棵棵幼嫩的小草接二連三地冒出頭來,生機勃勃地往上方竄動著,而上方籠罩著的荊棘也生出了葉片,舒展蔓延著,懸掛起了枝條末端,那一顆顆拳頭大小的花苞。


  仿佛是禮花爆開的聲音,那些花苞接二連三地劈啪綻開,一朵朵足有銅盤大小的五彩斑斕的花朵瞬間布滿了單烏的頭頂,那花蕊之處抖落著一蓬蓬金色的花粉,紛紛揚揚,如同落雪一般,灑落在這小小的空間之中。


  美輪美奐,但卻有邊界。


  “我是不是應該承認,當初因為恐懼著外麵的世界而不敢亦不願離開陰曹地府的碧桃,才是真正的聰明人?”單烏喃喃自問,“而我這個又魯莽又愚蠢的人,明明已被接二連三地警告,卻總也學不聰明,反而越來越狂妄自大,這才害己害人?”


  “我是不是也應該老老實實地留在這個安然無恙的小空間裏,等待著性命的終結?而不去想那些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這兒的確挺美,不是麽?”單烏的手輕輕地撫摸著身旁的小草,那柔軟且嬌弱的觸感讓他不忍用力,而他的憐惜似乎也被這小草所感知,於是輕輕舞動著葉片,向著單烏釋放著自己的善意。


  單烏感受到了這片空間對自己的接納,甚至也由此感應到了自己的魂魄與肉身的所在——三者正在重新合而為一。


  “這才是我的小天地?”


  ……


  “兩個月,死了七次。”清曇一拂衣袖,一道勁風掃過地麵,覆蓋在單烏身上的那些花瓣紛紛散開,露出了其下呼吸漸漸平穩了的年輕人,他的身邊,嫩黃的小蟲子飛舞著,似乎是在匯報這兩個月中發生的事情。


  “結果卻是識海成型?”清曇上下打量著單烏的狀態,微微有些吃驚,“難道我在不知不覺之間,竟是助了他一臂之力?”


  清曇聽說過一些有些自虐的修煉法門,自然而然便有此聯想。


  “哈,不過這樣也好,我那傀儡之術與他的識海徹底結合在了一起,除非有朝一日他的識海全數崩潰,否則的話便隻能永永遠遠地對我俯首聽命。”清曇撫掌笑道,“卻不知道這識海成型,能不能將他的記憶也挽回一些。”


  “隻是他那背後之人,麵對此等形勢,依然無動於衷?”


  “我是不是高估了他的價值?”


  ……


  黃天嶺。


  距離黃天嶺的宗主朱瑱出關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黃天嶺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忙碌,更是透著喜氣洋洋。


  這也並不奇怪,在兩個月前銅山關一事之中,黃天嶺折損了兩名高階力士,頗傷了元氣,後來更是收到了中桓山送來的一些證據與示好,暗指正是紫霞山從中作祟,這才挑撥了兩家宗門的關係,並陰了黃天嶺之人,於是黃天嶺自然要尋紫霞山的晦氣,卻沒想紫霞山自銅山關之後,一聲不吭,直接就開啟了封山大陣,將那一座山頭給護得滴水不漏,就算有中桓山的暗中支援,黃天嶺也對那塊避而不戰一心死守的硬石頭束手無策。


  可是這口氣又怎麽咽得下去?有朝一日,總是要討回來的。


  而這整個宗門從下到上的群情激奮,終於驚動了那位常年閉關的宗主,於是宗主決定出關,要親自為黃天嶺討回公道。


  至於是不是真的隻為公道,還是存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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