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回 想什麽來什麽
單烏隻覺得自己恍惚之間又回到了那飄蕩著銀色河流的虛無空間之中,那一直擾亂他思維的冷哼也已漸漸停息。
有一股強大的壓力壓在自己的頭頂,讓自己的膝蓋都有些發軟,隻要再有點什麽風吹草動,自己便會直接跪伏在地。
迫於重壓給別人磕頭並不是什麽難以接受之事,但是不知為何,單烏突然就想要硬氣起來,不但用力挺起了脊梁,甚至將頭也抬起了些許。
抬眼望去,茫茫黑暗,明明什麽都看不見,單烏卻莫名覺得昊天帝無處不在,而那雙眼睛依然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意味深長。
單烏還在努力摸索著周圍的幻境,希望自己能想起來自己到底是經曆了什麽,自己現在的狀態是魂體還是實實在在的肉身,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那片黑暗的空間之中,或者這一切仍是沉睡之後的幻覺,是所謂的“夢”?
“這世道,想要清醒而不肯沉睡的人,承受的痛苦總是會更多一些。”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向單烏傳遞著威脅一般的勸告。
“無非生死。”單烏默默地回了一句。
“還有癡心妄想。”那聲音輕笑著回答,威脅之意淡了下去,“甚至生死之痛,也是源於癡心妄想。”
“得不到的東西,留不住的人,成不了的事,觸不到的風景,當然還有永遠無法殺死的神……你若想真正清醒,便該親眼看到自己的無能為力,看到自己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然後呢?那又如何?”單烏反問道,卻發現自己的心裏莫名升起了一股悲涼哀傷之意,仿佛站在一片荒蕪貧瘠的地麵上,眼前可見的都是一片濃厚的黑暗,而更糟糕的是,自己的雙腳仿佛生了根,根本不可能移動分毫。
似乎有人從自己的身邊走過,身影有些熟悉,但是想不出是誰,單烏於迷惘中伸手想要招呼一聲,卻發現自己的手竟如穿過一團青煙一般,從那人的身體中透了過去,而那人的身軀頃刻之間便如沙堆一樣,嘩啦地散落了一地收拾不起的砂礫。
那些砂礫彈跳滾動著,飛快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繼而有一團亮光在極遠的地方亮起,似乎有熟悉的聲音在喃喃自語,單烏本能地想要上前,卻因為雙腳的生根發芽,而直接撲到在了地上。
那些一直存在的想要壓逼著單烏跪下的力量,輕易地便將單烏直接給壓了個五體投地,單烏努力掙紮了半晌,卻連頭也無法抬起。
在單烏的上方傳來了鼓樂齊鳴的聲響,似乎極遠的高空之中有人歌舞歡笑,時不時一些流轉的光芒落在了單烏的手背之上,讓他明了這一片黑暗之中並非死寂無邊,但是,也僅僅隻是明了了而已,他隻能仿佛一具屍體一般,漸漸地被身邊增多的黃土掩埋。
“這就是我的現狀麽……”單烏默默地想著,而他也隨即發現,自己越想掙紮,堆積而來的黃土便越來越多。
“永遠不死又怎樣?螻蟻始終都是螻蟻,而這世上最痛苦的,便是滿滿的癡心妄想,卻又寧願清醒著的螻蟻。”那聲音漸漸遠去,最終隻留下了一聲飄渺的歎息。
……
銅山關廢墟之上,徹地鏡已經沒了動靜,而那顆金色的圓球頂端,如破殼的雞蛋一般,篤地一聲便出現了一道裂縫。
隨即嘩啦一聲,金蓮終於盛開,露出了其中盤腿而坐的胖大和尚,而此時那大和尚雙眼一睜,仰頭便是一聲大笑。
“這戰火硝煙之氣,果然還是如此醉人。”大和尚摸了摸腦袋,站起身來,在那金蓮之上活動了一下手腳。
“肉身湊合,可惜,還是錯了。”大和尚感歎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正躺在廢墟之上雙眼翻白的單烏,腳下金蓮一個回轉,便將大和尚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單烏的身旁。
“唉,這和尚肉身與他混了幾天沾染上了氣息,倒讓我那分身判斷失誤了。”大和尚歎了口氣。
大和尚的內裏,承載的已是勝陽地宮之中,那位昊天帝的分魂,至於梁惠王的意識,已是徹底湮滅。
在那鬼王奪舍遲遲未成之際,因為勝陽城中文先生的舉動,驚動了沉睡之中的昊天帝,或許是想給擾人清夢的文先生一些好看,也或許是真的動了想到凡人世界看一看的心,昊天帝索性以徹地鏡作為媒介,直接控製了自己的那一縷正被圓覺的佛理弄得進退維穀的分魂。
那個時候單烏同樣也在通過徹地鏡試探圓覺的狀態,自然被昊天帝抓了個正著。
單烏的不死之身才是昊天帝真正能夠上眼的肉身,可惜那個時候,對圓覺的奪舍已經進行了大半,於是隻能一口氣進行到底了。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就放過了單烏,那一聲冷哼,便是他的手段。
“也罷,你這肉身滿是謎團,魂體如今也已茁壯,沒有靖安太子那樣的牽絆,成敗著實難說。”大和尚打量著單烏,念叨了兩句,隨即拍著肚子哈哈大笑了起來,“隻不過,既然你這肉身不死,那就讓我看一看你是不是真能挨過這一劫,是不是真的魂魄不死,意識不滅。”
……
清曇坐在一隻毛色紅亮的鶴鳥身上,小心翼翼地飛臨了銅山關的廢墟上空。
昆霆已死,清蝠已經成為了他的傀儡,那麽中桓山那些需要接應的人,就還剩下了一個清瑤。
——小輩可以不在意,但是上師的生死,還是需要有一個交代的。
“咦?那顆球也不見了?”清曇很快便發現了廢墟上空的異常,心中頓時警惕了起來。
一隻巴掌大的小鳥從他的袖子裏飛了出去,閃電一般劃過天際,在銅山關上空來回盤旋了一圈,突然一頭紮進了廢墟之中,片刻之後,那小鳥撲騰著竄了回來,嘰嘰喳喳,似乎在向清曇炫耀著自己的發現。
“遊魂無數,還有一個活人?”這個消息讓清曇略微放下心來,如果這種環境下還有活人存在的話,隻能說明,那隻鬼王十有八九是被那清涼山的和尚拿下了——至於那和尚去了何方,便不是他這個外人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於是清曇直接驅動鶴鳥,降臨在了銅山關的廢墟之上,而那隻小鳥更是直接落在了一塊石頭之上,來回蹦躂著,展示著自己的發現。
石頭上蹭著一些血,而單烏就躺在這塊石頭旁邊,姿態扭曲,雙眼翻白,顯然是魂魄意識之類受到了重創難以回複。
身上傷重,偏偏那張臉還是幹幹淨淨,這情景,多少讓人覺得有些刻意。
而更讓清曇覺得莫名的是,這張臉居然還挺眼熟。
“何時見過?”清曇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他便想到了一個可能——他這些年來唯一見過的一個陌生麵孔,豈不正是李辰通過傳訊符展示給自己看的那隻太歲小妖?
“難道真的是?”清曇有些疑惑地湊了上去,將單烏仔細打量了一番。
“這算什麽?想什麽來什麽麽?”清曇一時之間竟有些啞然失笑,在拿下自己那昆霆徒兒之時,自己還在暢想怎麽找到那叫單烏的幕後黑手,怎麽威逼利誘以求見一見那背後之人,卻沒想一轉頭,這人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橫躺在自己眼前。
“是不是那人,試一試便知。”清曇眼珠一轉,對著那隻蹦躂的小鳥直接吹了一聲口哨。
小鳥歡快地回應了一聲,跳到了單烏胸口的位置,篤篤兩聲,硬生生地在單烏的胸口開了一個血洞,更是直接一口啄上了單烏的心髒。
血液仿佛噴泉一般從那血洞中湧了出來,清曇退後了兩步,避開了血液飛濺的路徑,而那小鳥起初還挺歡快地在單烏胸前的創口處蹦躂,時不時地啄上一口,單烏的肉身此時也已經沒有了生命的氣息,而那小鳥突然就大頭一栽,從單烏的身上翻滾了下來,全身抽搐著,從口裏噴出一股血箭,便整個兒幹癟了下去。
“咦?為何就無聲無息了?”清曇眉頭微皺,仔細打量了一番那小鳥的表現。
根據昆霆所言,這單烏的血肉能讓人內髒消融,口吐鮮血,讓人的肉身徹徹底底地死亡,但是卻依舊保留著活人一般的意識,能說話能求饒甚至能夠思考——但是眼前這隻小鳥,明顯是幹脆利落地一命嗚呼。
“是他為人所欺,還是這人血肉另有玄機?畢竟在那種情況之下,他不可能說謊……”清曇收起了心裏的疑惑,將視線重新轉回了單烏胸前的創口上時,頗為驚喜地發現那一片血汙之下,被啄開的傷口真的已然全數消失,而單烏那四肢的形狀,也都恢複了正常。
“這一點倒是沒有胡說。”清曇心頭一喜。
而眼見單烏的呼吸漸漸恢複,但是意識看起來似乎仍未完全清醒之時,清曇手指微彈,一疊符籙便已經圍在了單烏的身邊。
“為了以防萬一,少不得得讓你受點罪了。”清曇嘿嘿一笑,那疊符籙發動,立即便將單烏如蠶繭一般包裹了起來。
“咦?昆霆不是說他已經跨過了仙凡之界?可他居然沒有識海?”符籙之上反饋而來的動靜讓清曇微微一愣。
“真真假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