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回 焚身似火
木宛沒有看見外麵這些上師們的兵荒馬亂,她緊緊偎依在石泉的懷裏,感受這或許是最後時刻的溫暖懷抱,唇齒之上傳來的觸感仿佛包含了千言萬語的傾訴,於是雖然石泉一句解釋都沒有,木宛卻依然覺得,自己大概是捉住了石泉的心意了。
繼而腳下的磚石陷落,木宛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已經漂浮在了空中,隻有石泉的懷抱作為依靠,卻憑空生出了一股無怨無悔亦無憾的釋然。
因為不管誘因為何,至少有一點——石泉想讓這些修真之人全數死盡的心願,是真實的。
先前銅山關上空,不管是師尊清瑤的選擇,還是對麵的李天師以及突然出現的鬼王,甚至最後那位最讓木宛寄於希望的和尚,都一個個暴露出來其本質之中對於凡人們的冷血與漠然——木宛感受到了石泉對那些所謂神仙們發自內心的憎惡與惡心,同樣也感同身受地,竄起了“這個世界沒有神仙或許會更好”的念頭。
而立足於這個認知之上,木宛體諒了石泉的欺瞞——自己也是修真之人,自己也是不應該參合進凡人世界的存在。
“他恨我的身份,可是又是真的愛我。”木宛的心裏閃過這樣的念頭,一時之間,竟是有些情動,仿佛那些盤桓於她身遭的烈焰,已經直接燒進了她的心裏,在她而言,或許這就是所謂飛蛾撲火般的幸福。
——也是她平淡了幾十年的人生盡頭,唯一一次的不平淡。
……
水虺的鱗片在火焰之中一片片地皺縮成團,露出了其下粉紅的嫩肉,繼而被更多的火焰侵入,於是那水虺整個兒發了狂,竟是完全脫出了清蝠的控製。
清蝠首先就被那水虺一擺腦袋扔了出去,繼而想要去接住清瑤的同舟直接被那水虺於半空之中的翻滾橫掃所波及,那龐大的身軀如同小山一樣直接碾過了同舟清瑤等人的所在,同時那水虺的毒霧也開始歇斯底裏地噴濺出來,轉眼便成為了那些火焰的燃料,將這半空之中的一片火海又給擴大了一倍有餘,一些見勢不妙想要逃竄的道人也全被卷了進去,而火海之中浪濤翻滾,則是那些受困之人的勉力掙紮。
“啊啊啊啊啊!”同舟的兩張臉孔同時開始嘶吼,水虺的碾壓隻是讓他有些氣血震蕩,眼睜睜地看著火焰中的清瑤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抽搐的水虺直接攔腰糾纏擠壓及至奄奄一息才是真正讓他發狂的原因,於是他的雙手一合,手中的一斧一盾仿佛兩條溪流一般極為流暢地融合到了一起,並為了一柄巨大的開山刀。
同舟也不去顧及那些沾染到自己身上的火焰,甚至也不去顧及周圍那些同門們的四下逃竄,高高舉起了那柄開山刀,對著那條發狂水虺便劈斬而去。
水虺原本堅若金石的鱗甲在火焰灼燒之下已經脆弱得仿佛隻有那麽一層皮殼,開山刀斬落,立即一片血肉橫飛,隱隱透出其下森森白骨。
這些血肉在飛濺的過程之中,便已經直接化作了火焰——到了這個時候,同舟如果再看不出這火焰與那些射殺力士的暗箭上淬的毒一脈相承,隻能說明他的腦子已經在這火焰之中被燒壞了。
——這毒液隻是混雜在最初的那片煙花之中造成了火焰的假象,並且這毒液的流動性好得著實有些出奇,故而才會帶來這種沾染到便隻能眼睜睜地看其擴散而難以擺脫特性,至於肉身上那些跳動不息的火焰的本質其實正是被侵蝕掉的人身血肉,那種完全不覺熾烈的溫柔如水的灼燒感,則正是來源於被侵蝕的過程。
“別被眼睛騙了!這是毒,不是火焰!”同舟隻來得及將自己的發現大聲喊出,便已陷入自顧不暇的境地。
那水虺受了同舟那一斬,又被毒火趁著這傷口侵入到了五髒六腑,劇烈的疼痛讓它知曉自己已無生路,絕望地仰天長嘯了一聲之後,鬆開了尾端糾纏著的清瑤,碩大的蛇口便對著同舟便籠罩了下去——死也要帶個墊背的。
清瑤失了飛行的法器,全身火焰地往下方落去,那些四下逃竄的神仙根本沒有一個回頭看她一眼——包括同為中桓山的清蝠與昆霆。
同舟手中的開山刀猛地膨脹,成了一麵巨大盾牌,剛剛好就卡在了那水虺的大口之中。
如果這還是清蝠操縱的水虺,那麽它就會暫時停下攻擊,吐出口中的盾牌,再繼續追擊,但是現在的水虺已經完全沒了神智,隻剩下了動物的本能,故而在口中被那盾牌卡住的時候,他的選擇是,繼續合上那張大嘴,咬碎盾牌,咬碎這個傷了自己一隻眼之後,又給自己帶來了致命創傷的畸形道人。
盾牌的邊緣突然就變得鋒利如刀,於是水虺這一合口,竟是直接就將自己上半邊的腦袋給削去了一半,而下頜骨上,亦留下了一條深深的溝壑。
火焰爭先恐後地往那水虺的腦袋裏鑽去,同舟收回了盾牌,一口氣沒換,便已向著清瑤衝了過去。
清瑤眼見就要落到地麵,被同舟駕馭著那副小舟一般大小的盾牌直接接住,繼而貼著地麵,遠離戰場,所前往的方向,如果同舟沒有記錯的話,那裏有一條不小的河流。
水虺這一回是徹底失控,帶著一身的火焰來回翻滾,撞塌了銅山關的城牆,將那些成就城牆的巨石給撞得漫天亂飛,甚至連圓覺與鬼王所在的那顆金蓮花苞也被抽得離開了原本的位置,不過也虧得這一陣撞擊,那些埋藏在城牆之下的鑄鐵黑管徹底失了效用,不再有煙火升起。
水虺也在這垂死掙紮之中,被徹底燒成了一根光禿禿的骨頭,隻有半拉腦袋搭在碎石之上,看起來似乎是頗為不甘心的仰天喝問的模樣。
一陣風吹過,最後的火焰熄滅,白骨坍塌,激起一片遲遲未能散去的煙塵。
與此同步,遠處那並未被火焰波及到的,李天師捧著銅鏡所在的高台,突然也嘩啦一聲,整個兒垮塌了下去,隻有一條半透明的魂魄,卷著一麵銅鏡,跨過了大半個戰場,最終落到了那顆碩果僅存的金蓮花苞的邊緣。
金蓮花苞依然一動不動,而籠罩於銅山關之上,鬼王降臨後所帶來的陰冷之氣,也依舊沒有消散。
原野上的陰風一陣陣呼嘯而過,未曾散盡的亡魂以及鬼卒開始茫然地徘徊,仿佛有什麽東西將他們牢牢地禁錮了一般,離不開這片空間,亦找不到通往輪回的路。
如果沒有別的意外的話,或許要不了多久,這銅山關就會變成小一號的荒草地。
……
一處收拾整潔的山洞之中,木宛安安靜靜地躺在一片枯草鋪就的床鋪之上,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整個人仿佛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元媛躺在另外一片石板之上,全身正籠罩著一層蒙蒙的清光,將她表皮之上那些被侵蝕得斑斑點點的皮膚一點點地修複。
單烏的手裏握著靈石,正盤膝坐在元媛的一側——至於元媛的那些靈力,正是來源於他的這些靈石。
石泉垂首肅立一旁,儀態恭謹。
“找到你的那些士卒了?”單烏頭也沒抬,輕聲問道。
“幸不辱命。”石泉點了點頭,“清點過後還有兩萬餘人,已是大大超過預計了。”
“很好。”眼見元媛身上的傷口已經全數愈合,單烏收回了手,站起身來,上下打量了一番石泉,微微笑了起來,“從頭到尾,你都做得很好。”
“接下來,不管去哪裏,你隻要想辦法帶著他們活下去便可以了。”
……
以傳國玉璽為憑,依附或者說收買一個宗門,讓其與其他宗門之間狗咬狗,以坐收漁翁之利,那是永安城中“魏藍英”所打算的徐徐圖之或者說長治久安。
而單烏與石泉要做的就是打亂這個步驟,讓那些神仙感覺到危機,以引出這片陸地之上,那些或許能夠永遠淡定的人物——譬如那些宗門之中,似乎永遠都在閉關的宗主們。
所以在這樣的目標之下,石泉借著“魏藍英”打下的基礎,將清瑤清蝠等人拖下水,而單烏更是直接將徹地鏡交給同舟,並告訴他,這鏡中封印了一個足以助他直接拿下中桓山的強大助力。
中桓山示弱之後,那位持有傳國玉璽的凡人君王要是還想保下自己這一大片國土,便不得不尋求新的助力,更會自然而然地升起依靠凡人對這些修真宗門斬盡殺絕的心思——這便是單烏對同舟聲稱的,石泉這顆凡人棋子接觸並掌控傳國玉璽以及其他人皇至寶的機會——紫霞山所帶來的威脅越大,這個機會便越容易,同時紫霞山甚至可以趁著這個機會,不再需要耗費全宗派之力打生打死,輕而易舉地便能搭上個順風車,將所有可能帶來威脅的宗門給掃滅個幹淨,到時候一家獨大,豈不快哉?
當然,不管是石泉還是單烏,都沒認為這樣的兩頭套話,便能讓這些惜命的修真之人真正打出個你死我活來——特別是一方的主導之人,還是一心想要軟硬兼施地拿下清瑤,傾盡全宗門之力,卻將這一場紛爭視作調情的同舟。
並且,如果不能謀定後動發出致命一擊,那麽這些高來高去的神仙們想的都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打不過就跑不丟人,而且在各種法器的加持下,跑起來還真是讓人望塵莫及。
所以,真正讓神仙們體會生死之間的威脅,就隻能靠凡人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