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回 再戰銅山關(中)
短兵相接,幾乎是毫無花巧的碰撞,瞬間便是血肉橫飛。
出乎李天師預料的是,這些凡人士卒居然表現出了超乎意料的頑強。
明明被刺穿了胸腹,仍硬挺著上前給對手一刀,甚至不惜讓那長槍將自己整個穿透;明明被斬碎了肩背,仍可竭盡全力地抱住對方的大腿,將手裏的兵器往所有能夠得到的地方攻擊;明明已經在身後拖掛了一大串的內髒,卻仍可如同那些惡靈傀儡一般,毫不遲疑地前撲,隨便抓住一個對手,繼而扭打撕咬……
——那些凡人的表現,與那些惡靈傀儡幾乎是一般無二。
——單憑這份無知無覺一般的悍不畏死,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就沒能被拉大到難以逾越的地步。
“這些凡人是被下了藥?或者終於是動用了惑神之術?嘿,不過也好,既然你們雙方都是要殺,那就殺個痛快好了。”戰事之激烈讓李天師的表情頗有些齜牙咧嘴,不知是痛苦還是狂喜,牙縫之間傳出了仿佛猛獸撕咬血肉之時所會發出的咕嚕聲,繼而他猛地一甩衣袖,複又將手掌前揮,凶狠的力道甚至讓橫在他身前的鏡麵虛影產生了一絲顫抖。
那幾個幾近全身赤裸的黃天嶺力士隨著李天師揮手的動作高高躍起,同時將兵器舉過了自己的頭頂——這些力士跳得是如此之高,竟在那凡人軍陣之中投下了幾片難以忽略的陰影。
“散開!”軍陣之中有人下令,但是到底晚了一些,那幾個力士重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煙塵灰土,中間夾雜著在這衝撞之力下四分五裂的血肉殘軀,並且這落地的力量就這樣往四周擴散開去,掀了一地狼狽不堪的士卒。
這些踉蹌倒地的士卒還未穩住陣腳組織出有效的防禦,那幾個力士便已經嗷嗷怪叫著站起身來,舌頭幾乎全部伸出口外,隨著他們揮舞兵器的動作而左右搖擺,口腔中的涎水也如雨點一般四下濺落,繃緊的皮膚上隱隱有一層仿佛塗過桐油的暗金光芒,陽光之下,仿佛剛剛澆築而成的銅像。
這些力士就以這副青銅身軀,仿佛戰車一樣在人群之中衝撞了起來,一些甚至還沒來得及翻身爬起的士卒在那些力士的腳下被碾得腸穿肚爛腦袋開花,有人想要上前阻攔,沒想刀槍兵刃斬在了那些力士身上,竟是連一道白痕都沒有留下便已豁口甚至折斷,前仆後繼的送死幾乎沒能讓那些力士的腳步慢上半分,更別說對其造成難以繼續行動的傷勢了。
於是原本井然有序的凡人軍陣在這幾個力士的攪局之下被撕開了幾個大口子,一時之間有些混亂,先前早已短兵相接的側翼更是被後繼補充而來的惡靈傀儡來回衝撞,竟是直接從本陣之上掐斷,陷入了腹背受敵難以接受支援的窘境,甚至還在那些惡靈傀儡刻意地牽引之下,離本陣越來越遠。
“一起上吧。”李天師雙手虛虛地扶在鏡麵虛影的上方,同時往前一推,高塔之下,隆隆的腳步聲響起,一列列的隊伍魚貫而出,那些臉色青灰雙眼赤紅的惡靈傀儡,以一種或許是長久沒有感受過人身,於是手腳都有些扭曲的怪異姿勢開始大步奔跑,潮水一般地向著對麵的凡人軍陣湧去。
凡人的軍陣之中突然響起了幾聲呼哨,那些已經散亂的了隊列在這些呼哨聲響起之後,仿佛終於找到了主心骨,行動方向頓時一致,也不再有人貿貿然上前送死——隻除了那支已經陷入困境的側翼部隊。
在軍陣的後方,數台馬車在重重護衛之下前進了些許,漸漸在李天師的視野中展露了馬車之上那龐然大物的真容。
那是一組組巨大的弩箭,早些時候還隻存在於銅山關的城牆之上,數量也極為有限,而眼下,居然已能獨立成軍。
弩箭緩緩抬升,巨大的箭尖斜斜地指向天空,嘎吱嘎吱的弓弦聲,讓李天師一時之間,不知是自己在眼下這種亢奮狀態下產生的妄想或者幻覺,還是其實自己是真的聽到了。
長箭騰空而起,閃電一般地跨越了大半個戰場,直接就落在了那一片潮水一般湧近的惡靈傀儡之中,崩散的木屑與火焰對那些仍隻是普通凡人身軀的惡靈傀儡帶來了巨大的殺傷,潮水的蔓延之勢,竟就真的被阻了一阻。
“攻擊眼睛!還有嘴!”有凡人在軍陣之中指著那幾個仍未遺忘殺戮指令的力士喊道,一支支箭被搭上了弓弦,一根根長矛被扛上了肩頭,一時之間,仿佛這些凡人們將所有能派上用場的尖銳之物,都對準了那幾個身上早已掛滿了血肉的力士的頭顱。
這些力士的身高遠遠高過常人,這使得這些個靶子在人群之中無比地醒目,而隨著又一聲的呼哨,長箭離弦,長矛脫手,意圖這一擊之中,能將那幾個難以壓製的力士紮成個刺蝟。
“嘿,哪有這麽容易。”李天師的嘴角掛起了嘲諷的笑意——在他看來,這不過隻是無能為力的凡人們又一次的垂死掙紮。
那幾個力士亦仿佛接到了指令,同時停止了幾乎千篇一律的橫衝直撞的攻擊,仰麵朝天,立在原地,全身的肌肉猛地收縮,繼而彈出,這一收一放之力作用到這些力士的胸腔,竟使得他們的身軀內部,就這樣發出了仿佛戰鼓擂響,或者巨石滾落山崖之時,那種讓大地都會為之顫抖的聲音。
飛射而至的箭雨長矛受到了這無形之聲所帶來的猛烈的衝撞,在那些力士的麵前僵直了片刻之後,嘩啦啦地落了滿地,竟是沒有一支箭或者一根長矛能為那些凡人士卒們帶來勝利的希望。
而其中一個身形尤為高大的力士——先前也是黃天嶺的某一位上人——此時已然再一次地躍起,隻不過這一回的目標並不是擾亂那凡人士卒勉力重聚的陣型,而是對著一根劃破天空呼嘯而至的,由那些床弩所發射而出的,足有一人合抱粗細的,內裏滿是機關的長劍,揮出了手中那根形狀仿佛棒槌一般的巨大武器。
棒槌與長箭就那樣在空中相遇,長箭受到了強力的震顫,竟在這半空之中便爆炸了開來,內裏蘊藏的強大力量幾乎是劈頭蓋臉地向著那名力士的身上潑灑而去,硬生生地將這力士給砸回了地麵,雖然依舊毫發無傷,卻也難掩狼狽。
而就在這力士重新站起,還未來得及抬起頭來的時候,一根冷箭突然從一個近在咫尺的距離射出,甚至因為這力士的龐大身軀的阻擋,李天師都沒能發現居然有人就這樣動了手。
力士維持了一個垂著頭的姿態,而附身其上的惡靈已經漸漸失去了對這具身軀的掌控,李天師察覺到了這一點,方才發現那力士居然已經中招。
那力士的身軀似乎被人推搡了一下,微微晃動著往後方倒去,一根短箭直直地插在那力士的眼眶之中,之剩下了一截尾羽留在外麵,而插入那力士眼眶的箭尖顯然也是別有機關——一團似乎不會被熄滅的火焰正在那力士的頭顱深處燃燒著,時不時有火苗跳動著從眼眶中的創口,甚至鼻孔口腔這些孔洞之中竄出,而力士那顆碩大的頭顱,在這火焰的灼燒之下,幹癟皺縮,轉眼便小了一圈,看起來簡直是放在一座肉山之上搖搖欲墜的核桃。
——之前大張旗鼓的箭雨隻是幌子,這根冷箭才是真正的殺招。
這樣的情景讓李天師也為之一愣,隻能對附著在那力士身上的鬼卒發出了回歸的命令,於是那力士強撐不倒的身軀終於癱軟,轟隆一聲砸在了地上,轉眼便被後方湧上的凡人士卒給踏在了腳下,淹沒在紛亂的戰場之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隊已經被惡靈傀儡從主陣之上分割下來的側翼軍隊,突然在其陣列的一側爆開了一團耀眼的火光,掀翻了一大片的惡靈傀儡,而在這些火光仍未熄滅的同時,先前那隊一直遊走於軍陣之中的騎兵,已然揮舞著長長的馬刀,突破了最後那一點阻礙,在這側翼隊伍與主陣之間,硬生生地破開了一條生路。
主陣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向著側翼的傾斜,這條通道一開,立即便有人補充了進去,在那些不斷墜地爆開的長箭掩護之下,更推動這原先尖刀一般的側翼往那些惡靈傀儡組成的散漫陣型之中狠狠地又刺入了幾分。
李天師總算能夠略微看清些場中的形勢了,他原本以為靠那幾個力士橫衝直撞成就而出的大好局麵,居然成為了對方隱瞞自己真實動向的完美的幌子,而與對方請出的那些床弩,以及暗藏在尋常隊伍之中放冷箭的埋伏相比,自己控製的這些隻會橫衝直撞的惡靈傀儡,簡直粗陋得仿佛一群來自深山的野狼。
“我怎麽會如此失格?”李天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前方的鏡麵虛影,一時竟有些茫然——在伴隨魏央四處征戰的那些年裏,他的能耐,可不僅僅隻是夜觀天象。
“是了……”片刻之後,終於想通答案的李天師緩緩地抬起頭來,眼底的紅血絲變得愈發濃厚。
“這是因為現在,我隻需要殺死下方這些人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