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回 鐵丹道人(下)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靜室之外,陽光再次擦亮了紫霞山上那些飛揚的屋簷,獨腳小道士在鐵丹那封閉的靜室門口探頭看了一眼,便轉頭在大門口掛上了上師閉關的牌子。
複又日落,日升……轉眼已過七日。
極度的振奮似乎瓦解了鐵丹對於一切外物的感應,於是哪怕那一滴殘餘的如意金化作了一根極細的銀針,直接紮進了他那顆裸露在外的心髒之中,都沒能讓他的視線從那爐鼎之上移開片刻。
一滴屬於鐵丹的心頭血順著那滴銀針露在外麵的尖端滾落,滴在地麵上的時候,刺啦啦地冒起一陣白煙,便化作了一團不怎麽醒目的汙漬。
地板之上的溫度也已經高得驚人,或者說,眼下這個封閉的靜室本身,就已經成為了一個巨大的火爐,雖然其中最為熾熱之處,仍在那爐鼎之中。
鐵丹的功法本就與那爐鼎同源而出,卻也一直修煉到了眼下的境界,方才不會受到這高溫的傷害,故而鐵丹也從不認為,這世上除了他之外,還會有其他人,能從這三昧真火中安然無恙地掙脫出來。
可偏偏在長久的寂靜之後,突然就有那麽一隻手,啪地一聲搭在了爐鼎的邊緣,而這個時候,鐵丹正在往爐鼎之中投入另外一塊足有人頭大小的赤色金屬。
另外一隻手從爐鼎中揮出,將那塊赤色金屬給彈飛了出去,繼而那爐鼎開口處,就冒出了一個滿頭火焰的腦袋來。
一團靈力從爐鼎之中爆開,鼎中火焰瞬間暴漲,盤旋而上,一路衝到了天花板上,繼而向著四下飛濺開來,甚至砸得周圍封閉靜室的金屬板都是千瘡百孔,而這爐鼎亦是狠狠地晃動了一下,繼而傾倒,嘭地一聲狠狠撞在了地麵上,火焰瞬間流瀉了一地,而那個本來應該化為飛灰的人,居然手腳並用地就從那爐鼎之中爬了出來。
鐵丹被劈頭蓋臉的火焰砸了一臉,雖然沒有本質的傷害,卻也被砸得有些站立不穩,而在這個時候,他也終於感受到了自己胸前的異樣——那根銀針早已沒入了他的心髒之中,如一條蟲子一般盤踞著,同時不斷絞碎著周邊能觸及到的一切,鐵丹調動靈力想要將那根銀針逼出,卻激起了其更加激烈的破壞,所帶來的痛苦有一種慢條斯理的殘忍,似乎並不想讓鐵丹死得太過輕易。
“我可不是第一次被火燒了。”單烏的聲音響起,而那個火人站起身來,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之後,便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隨著單烏漸漸平穩下來的呼吸聲,他身上的火焰居然就這樣被甩開並淡了下去,雖然整個人仍是焦黑一片看不分明,但是一些破開的皮痂之下,已然有了新生的嫩肉,甚至連之前斷了的手臂,也已經恢複了完整。
“倒要感謝你將我塞進那爐鼎,否則我還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些火焰呢。”單烏隔著那些仍未熄滅完全的火焰,對鐵丹笑著說道。
……
單烏在早先那一陣垂死掙紮一般的表演中將如意金散落了開去,更以自己的苟延殘喘分薄了鐵丹的注意力,而如意金隻要謹慎一些,便足以在鐵丹的無知無覺中,溫水煮青蛙一般,將那鐵血丹心的部件中所蘊含的屬於它的那一部分給剝離出來大半,如此一來,待到單烏於灰燼之中死而複生之時,自然可以給鐵丹帶來足夠的驚喜。
卻沒想到鐵丹居然幹脆利落地將單烏給直接塞進了那爐鼎之中——熊熊不滅的三昧真火之中,甚至還有爐鼎自身的靈力壓製,單烏就算複活,在再次由生到死的那麽點時間裏,根本沒那個能耐逃出火焰籠罩的範圍。
如意金當時便有些慌了——單烏要是逃不出來,自己就算再機靈也不可能是鐵丹這種貨真價實的上師的對手,萬一要是被拿住了之後同樣也被扔進那爐鼎之中,自己好不容易成就出來的這團魂魄,不說灰飛煙滅,也會直接喪失大半的靈性。
於是四散於靜室中的如意金當即便向著鐵丹一擁而上,這才被鐵丹發現了其中異常,直接以三昧真火掃下了大半。
然而,或許是天無絕人之路,單烏在被塞進那爐鼎之中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那爐鼎的四壁上居然刻畫了一些靈力運轉的方法——也虧得單烏是死習慣了的人,這苟延殘喘的短短一瞬,放棄了無謂的掙紮之後所省下來的力氣,居然真讓他記住了幾個句子。
死,活,多看幾眼功法,沒能抵抗住多久便再次從外及裏化為一坨焦炭,再死,再活,中間還被各種奇怪的東西砸在了頭頂之上,甚至需要分心將在火焰中掙紮的如意金給收進了手中那串念珠之中……
第四次複活之時,單烏總算將那功法在腦海中串聯出了一個完整的路線,一縷三昧真火便順勢被引入了身體。
——三昧真火也是一種蘊含有靈力的火焰,一方麵因其具有的火之屬性,高溫,爆烈,所有被沾染到的事物都會開始燃燒或者熔化,另一方麵這同樣也是一種極為適合煉器煉丹的火焰,因為其中蘊含的靈力其實並不十分紊亂——與傳說中那些得自太陽的金烏火,或者火山口中引來的地火之類相比,三昧真火簡直溫馴得仿佛一隻小貓,一個人若能調整自身的靈力屬性與之相諧,那麽自然便可以控製這爐鼎之中永不熄滅的火焰,在煉丹煉器之外,甚至可以借助這些火焰之中的異種靈力修煉,促使修為更上一層。
當然,也從來沒有人有本事在直接置身於火焰中心的時候,還能有那個心力與定力,來體會這火焰之中的種種玄機——一生下來就開始玩火的天才都不行。
好在單烏能夠嚐試的機會比別人多。
於是那一縷火苗一路將單烏的肉身化為焦炭,而他自身的靈力則跟在其後不斷修補,起初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單烏還來不及領悟那火中真意,大半個身軀便已焦化。
……
中間又死了兩回,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化為焦炭的身軀漸漸恢複了活力,骨肉複蘇,血脈重生,新生的皮膚漸漸覆滿了全身,周圍熾烈的火焰也不再具有威懾力,甚至讓人覺得暖洋洋地極為舒適,源源不竭的火流於身體之中縱橫而過,幾乎就將他這個人給照得透明了。
靈力於四肢百骸之間流轉,連帶識海之中的那個人形都因此而灼灼生輝。
單烏的胸口,心髒一突一突地跳動著,每一記跳動似乎都讓外界的三昧真火洶湧而入,繼而又帶著一團火焰從他的身體血液之中流轉而過,一進一出之間,使他隱隱覺得自己胸口的位置似乎有那麽一處具有邊界卻又無限寬廣的空間正在成形,在這個空間裏,似乎可以裝下他身上所攜帶的全部靈石之中的全部靈力。
於是他的視線透過火焰,再次掃過了爐壁上的那些文字。
“心頭火,莫燎原,萬歸一,天地開……”單烏將此句喃喃念誦了兩句,“這天地開,指的莫非就是靈池的出現?”
“人之五髒,心中火,肺中金,脾中土……原來如此,那鐵丹道人心髒生於體外,確實是最適合感受到何為心頭火的肉身,修煉火屬功法,自然是事半功倍,至於那些冰錐及預判之術,則是因為功法屬性不合,所以才需鐵血丹心之上的靈石與符紋相助?而那觀天的功法據說是五行流轉,莫非人之靈池,可不止一處?”單烏的立即明白了鐵丹道人這畸形之人所具備的天賦,並因此有所猜測,“這紫霞山中每個人都有特殊的功法對應,那麽究竟是先收了這些人才創出的功法,還是為了這些功法,而尋找的人?”
單烏分心的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他的精力很快便再次收斂到對那心頭靈池的感應之中,而在單烏的戀戀不舍中,他的神念終於在這接連不斷的修煉之中,仿佛一根弦繃得越來越緊,已然瀕臨極限。
……
在單烏的護持之下,如意金早就從那念珠之中跳了出來,重新控製住了散落在外的那些液滴,而這一回,它也有了足夠的底氣,慢條斯理地來炮製鐵丹道人。
“這三昧真火看起來對我已然無效,而你那鐵血丹心,更被你自己親手毀去。”單烏扶著腦袋盤膝坐了一會,總算從神念使用過度導致的顱內那一陣陣的抽疼之中緩過氣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他身上的焦皮亦隨著他的動作而一塊塊地剝落,看起來仿佛出土的陶俑,每走一步,都在身邊落下一層灰來。
單烏直接走到了鐵丹的麵前,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如意金小蛇一般抬起了一端,直接指在了鐵丹的眉心之處:“現在,我可以取你的命了。”
“但是這樣一來,我死了那麽多回所受的罪,未免就有些虧了。”單烏突然一笑,動作太大,臉皮颯颯地落了一大片,露出一顆沒有眉毛沒有頭發的光禿禿的腦袋來。
“你還可以再活一段時間,當然,你也可以趁著這個機會求救——紫霞山的宗主,兩位護法,我想他們會立刻趕來救援的。”單烏一邊說,一邊十分幹脆地開始扒鐵丹的衣服,不多時,便留下了一個全身僵硬無法動彈的坦蕩蕩的枯瘦老人。
那一顆怪異的心髒就那樣垂掛在老人的胸前,難以抑製地劇烈跳動著。
“求救,讓所有人看到你的這副慘敗模樣,還是直接化為灰燼,免見尷尬?”單烏微微一笑,在鐵丹的上方打了個響指。
一團團逸散的火苗開始輕快地在那顆心髒之上跳躍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