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回 羨鴛鴦
雖然李天師已然剝落畫皮逃亡他國,但是晦月災年的預言仍如同一片陰雲一般籠罩在魏國的前程之上,在這種情況之下,天降甘霖雙虹映日這種奇觀雖然沒有什麽神仙預言加持,但是其一派祥瑞的氣象,配合著不久之後傳來的狼牙關大捷的軍報,仍然仿佛一陣清風,將永安城上空籠罩的不安與茫然滌蕩一空。
……
狼牙關中,駐軍不過萬餘,與白水關,陳山關互相守望,數次戰事之後,後方兵源未及補充,於是剩下的不過六千餘人,而關外山林之中,逼近的鄭燕聯軍總數將近八萬,本已占定地形,意圖一鼓作氣將這三個關隘依次吞下,更有細作通風報信,本以為萬無一失,沒想自己的後方竟有奇兵突起,幹脆利落地斷了糧草補給,接著又引動了好幾處的山體崩塌,直接將這散落在山林之中的八萬大軍給困成了一群甕中之鱉。
鄭燕聯軍本就占據優勢,這種情況之下自然不會坐以待斃,那支深入敵後的隊伍受到了接二連三的圍剿追殺,一路折損人手,隻是最後仍有半數逃回了狼牙關。
對於被斷了後路的鄭燕聯軍來說,不能後退那便前進,於是針對狼牙關的進攻沒多久就發動了,然而讓所有人都震驚的是,狼牙關的那些駐軍竟仿佛養精蓄銳已經很久,就等著與人大戰一場,更要命的是,那些親身參與圍剿那支魏國小隊的敵軍們驚悚地發現,原先被他們追得幾乎已經半死不活傷重垂死的那些人,居然又一次生龍活虎地衝在了前方——看起來簡直是好吃好喝地養了大半年的模樣。
人數上的差距當然不會讓狼牙關的駐軍們如此輕易取勝,但是當那些人退回關卡之中歇過再戰之時,竟又再一次回複到了神氣完足的狀態。
連接幾天,鄭國與燕國的這些聯軍所麵對的,都是煥然一新仿佛從未遭受過打擊的狼牙關。
而在這個時候,己方的軍隊之中竟有流言傳播了起來,說魏國的軍隊受了上天關照,不久之前,甚至還有天降甘霖雙虹映日的奇觀,在那些異象之後,狼牙關駐軍中的那些傷員便在一夜之間全數痊愈。
這些流言被鄭燕聯軍安插進狼牙關中的細作給證實了大半,特別是那甘霖普降的場麵。
在鄭燕聯軍被狼牙關拖住進退不得軍心動搖的時刻,白水關與陳山關此時也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有了動作。
與此同時,雙方在戰事最為激烈之處,更有一隊突然出現的奇怪軍隊,這些人裝備精良,身手超卓,進退有度,來去如風,雖然數量不多,卻著實造成了極大的殺傷。
鄭燕聯軍被活活打散,奔走於山林之中,又怎麽比得上魏軍對地形的熟悉,於是一路被追著攆著死著,而魏軍甚至趁著這一場大勝,直接將之前淪陷的銅山關也給奪了回來,直到巨大的魏字旗幟高高飄揚在銅山關頭的時候,那支在駐軍之外突然出現的奇兵主人也已經搖著扇子,得意洋洋地步上了城樓。
正是那位衣著考究的公子。
而他的身份也終於宣揚開來——魏央第七子,受封為勝陽王的魏藍英。
那支軍隊,正是由陰曹地府之中曆年來訓練而出的死士整編而成。
於是一切的功勞,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藍公子的頭上。
……
“藍英此子,看起來是覺得自己的翅膀硬了,於是行事就有些急了。”魏央看著下方呈上來的軍報,幾不可查地輕哼了一聲,隨即很好地掩飾住了,做出欣喜的表情,於是種種封賞依著流程,便源源而出。
“倒是這天降甘霖之事,莫非與她有關?”魏央想到了黎凰,越想越覺得此事是她的手筆。
他當然不會知道黎凰在聽聞此事之後,幾乎是立即便想到了前後因果:“天降甘霖這不是孫夕容那幾人特有的法訣麽?居然這就光明正大地在戰場之上用了出來?”
“看起來她們當中的某一位,是真的打算拋棄一切,與這凡人世界抵死纏綿了……”黎凰托著下頜,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幻陣之中單烏留下來的山河圖景,“不知道是位怎樣的人物,居然將我中桓山上的仙子都給勾得頭腦發昏隻羨鴛鴦不羨仙了,有機會,倒是應該見上一見。”
……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你之前隻是暗地裏救那小子的性命也就罷了,可現在居然大庭廣眾之下使用如意甘霖咒,還是在這戰事的關鍵節點——你已經與這凡人世間糾葛太深了,你知道麽?”孫夕容看向木宛的神色無比嚴肅,她本以為木宛會一如既往地垂頭認錯,卻沒想木宛居然坦然地迎著她的目光,甚至眼角眉梢都是掩飾不住的笑意,看起來完全沒將自己的警告放在眼裏。
“你……你的身上都發生了什麽?”孫夕容有些詫異了,崩起來的嚴肅神情自然就冰消瓦解。
“師姐,對不起,我覺得,我大概是不會再回去中桓山了。”木宛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對著孫夕容躬身一禮,語氣裏不無愧疚。
“為了那個叫石泉的小子?你打算拋棄你這幾十年的苦修?”孫夕容神色微變,身上甚至隱隱有殺氣升騰。
如果木宛敢說一個是字,那麽就算木宛事後會傷心欲絕會恨自己恨到天荒地老,孫夕容都會堅定地對石泉此人痛下殺手。
——讓一個修道之人放棄長生的願望,幾可等若是讓一個普通人去上吊自殺。
——既然有人想要自己的師妹的性命,那麽這個壞人孫夕容是做定了。
“不完全是……”木宛輕輕地搖了搖頭,甚至上前一步,按住了孫夕容就要從袖子裏抽出玉如意的手。
“我隻是在想,我一個人,苦苦修煉幾十年上百年之後,就算得了長生,又有什麽用呢?更何況,我們本就是凡人之身強行修仙,但是哪怕日後跨過了仙凡之界,是否真的就能否認我們曾經的凡人的跟腳?是否真的就能說一句,這整個凡人世界,都與我毫無關係?如果我一個人的長生不死,能換眼下這麽多普通人這一世,甚至幾代人的平安寧靜,是不是也是挺劃算的生意呢?”
“這都是他對你說的話?”孫夕容的眉頭微皺。
“這是我在這凡人世界中一番曆練後的心中體悟,大抵是從我們當日剛到永安便開始,那些凡人的血肉,便已經讓我開始思考這些問題了。”木宛一句話,自己擔起了全部的理由,這一下,孫夕容就算想要對石泉遷怒都失去了立場。
“其實師姐也不用對此事如此悲觀,師姐你還記得,我們曾經看過的那篇佛門修行手劄麽?”木宛也察覺到了孫夕容的不安,於是開口安慰道,“那裏麵不是說,那些得道高僧在得道之前,都是行走人世,行善積德,曆經萬千苦楚,方才真正體悟出一顆菩提心,立地成佛麽?長生之路萬千,我未必就適合走中桓山的道。”
“佛門?”木宛的話語讓孫夕容的眉頭微皺。
那手劄的內容孫夕容也很清楚,隻是一堆看起來神乎其神的故事,以及種種語焉不詳的感悟,與修煉有關的內容少之又少,再加上所謂的佛家宗門中桓山又不是沒有接觸過——她可沒見清涼山上的那些和尚要入世修行啊?
木宛此時提到佛門,不過是為了暫時安下孫夕容的心而已——就連木宛自己的心裏,對於所謂的佛家入世修行,基本也是全然不知所謂的態度。
更何況,哪有佛門中人對著區區一個凡人春心萌動的?
“我會替你瞞住師尊,保證你什麽時候想要回頭,都可以不受任何懲罰。”孫夕容沉默了半晌,拍了拍木宛的手背,做出了承諾。
……
單烏又往前站了一步,已經踩在了斷崖的邊緣,腳下一片亂流翻湧,連山中雲霧都無法聚散成型。
遠遠的,可見一片關隘,正是銅山關,銅山關之外,山林地形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渾河衝刷而出的平原。
銅山關上高揚的旗幟,以及旗幟下麵那搖著扇子的公子,看得單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
“這種時候還別有用心,難怪文先生說他的目標僅僅隻是對魏央取而代之。”單烏微微嘀咕了一句,雙角金蠶從半空中盤旋了一圈之後,也停留在了單烏的身邊,持平在略高一線的高度,依然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單烏。
“你在說那個旗杆下麵的人?”聽到單烏的低估,那雙角金蠶自然有所猜測。
“除了那人還有誰?”單烏的眉頭輕輕跳了一下,他此時已經將那關隘之中的駐軍掃了一邊。
“文先生居然真的不在?”單烏心中暗暗驚疑,莫非這也是文先生的暗示,告訴自己大可以放手施為,該用的棋子該踢開的攔路障礙,都要果斷下手才好。
“你有想要扶植之人?”雙角金蠶的綠豆小眼一轉,便已經猜出了單烏的意圖,“所以,那出頭搶功的公子哥兒便成了一個礙眼的障礙了。”
“沒錯。”單烏點了點頭,隨即微笑了起來,“既然如此,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