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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回 真龍天子

  “主人,其實我也隻是一團魂魄,卻可隨意分形,與這子母蠱之間的關係或可類比,隻是他的魂魄附著在這些不死不活的蠱蟲身上,而我的魂魄附著,則是一團純粹的死物。”如意金在單烏的意念之中解釋道,“具體我也猜測不出,但是看起來,似乎主人的血液,讓這蠱蟲身上附著的星點魂魄,徹底成為了這軀殼的所有之物——如果當真如此,主人,我有一事相求。”


  “說來聽聽。”如意金第一次向單烏提出要求,他當然不會直接反對。


  “待我身軀收集完全之日,希望主人能賞賜一些血液,將我重新煉製。”如意金的語氣裏有請求之意,“這或許可讓我不再會有魂魄消亡之憂。”


  “嗯?”單烏有些疑惑,“難道你認為,我的血肉,對活物的肉身是致命,對死物卻無用途,反而會永遠留下它們的魂魄,成就一個永世不滅?”


  “我覺得就是這樣。”如意金的語氣裏充滿了期待。


  “所以說,是不是一般的獸類,其實都不具有魂魄?”單烏沒有直接答應,而是想到了他一直疑惑的這一點。


  “不,萬物有靈。”如意金微微一愣,也發現了這一難解之處,情緒不由地又有些低落了。


  “所以……再說吧……”單烏一時默然,他也知道如意金提出的魂魄這個說法又解釋不通了。


  “不要拖延時間!沒有人會來救你的!”黑色龍影見單烏半晌默不作聲,終於按捺不住,咆哮了起來,周圍的金蠶蠱再一次蠢蠢欲動。


  “不如我給閣下一些血液,讓閣下親自研究一番可好?”單烏眼珠子轉了一下,抬起頭便問了一句。


  “再好不過!”龍影威嚴的聲音裏居然嘶啞出一絲破音。


  單烏反手,掌心抹過手腕之上的如意金,一溜血花被內力包裹著,直接就往那紅色大門之中送去。


  而在血滴即將穿過那條界限的時候,單烏猛地往前一衝,手裏如意金化作一條長鞭直接甩了出去,擊在了這門後一片赤紅空間的一角,羅關仍在目瞪口呆,單烏已經衝進了那扇紅色大門,繼而抓著一條金蠶晃了出來。


  那條金蠶的頭頂有兩個角,腹下有四隻足,被單烏掐住了脖子,正在瘋狂地扭動著想要逃脫,但是卻掙脫不了如意金一層一層在它身上織就的蠶繭,以及單烏手心之處那些壓逼得他幾乎就要爆炸的靈力。


  羅關顫抖著偏過頭,往那赤紅大門之後看了一眼,那紅色空間之中的黑色龍影,顯然已經消失不見了。


  “原來真是母蠱。”單烏的手鬆開,那條雙角金蠶落在了地上,被如意金包裹得動彈不得,而原先在單烏腳邊爬來爬去的那隻金蠶,甚至十分友好地湊上去碰了碰頭。


  “滾開,庶民!”雙角金蠶暴躁地怒吼,隨即瞪著小眼,對單烏怒目而視。


  “其實你不親自出麵的話,衝著你身上的龍氣,我或許還會對你敬而遠之……”單烏低頭對那條雙角金蠶感歎道,“結果你不但自己跳了出來,還弄出這麽拙劣的造影之術,我就算著急趕路,也不會介意順手將你拿下了。”


  “造影之術?”羅關一愣,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湊到了那扇紅色大門旁邊,隨即他的臉色就開始綠了。


  成片金蠶的先聲奪人,龍氣帶來的威壓,以及千鈞一發之際被單烏從那門中拖拽出來的後怕,再加上單烏突然急衝衝地想要離開的表現,都讓羅關的心裏隱隱有了懼怕之意,隻覺得這些金蠶的王者必然是十分難纏的存在。


  卻沒想到那所謂的王者居然也隻是一條差不多大小的金蠶,在不能驅使其他金蠶的前提下,單烏一手便能製服,而那龐大的張牙舞爪的黑色龍影,居然隻是這小小金蠶以光影之術玩弄出來的小把戲。


  至於這金蠶是如何從那紅樓移動到這扇大門之後,隻怕與這花海之下交錯縱橫的暗道脫不了關係。


  羅關手中的銅鏡一揚,馬蹄聲便已從那片紅色的空間之中響起,下一刻,那八匹黑色的骨馬拖著破爛的青銅馬車,穿破了一層暗紅的帷幕,重新出現在了羅關與單烏的麵前。


  被耍弄了的憤怒讓羅關回頭,想要將那雙角金蠶碾碎在當下,卻被單烏眼疾手快一把搶了出去。


  “上車,趕路。”單烏提著那雙角金蠶狠狠一抖,周圍蠢蠢欲動的金蠶蠱們立即安靜了下來,而後單烏跳上了馬車,言語之中更是完全將羅關當做了車夫,吩咐起來毫不客氣。


  “難道這裏還有什麽可怕的東西?”羅關的心頭一緊,重又恢複了唯唯諾諾的姿態。


  ……


  單烏的眼前再次一亮,這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連綿的石雕。


  這些石雕一個個最低也有五丈高低,矗立在這水銀河道的兩側,甚至還微微向著河道傾下了身子,所帶來的無形壓力讓羅關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腦袋,而單烏抬頭看了一眼那些石雕的麵容,隻覺得依稀有些眼熟,回想了半天,悚然驚覺——雖然每一個雕像之間乍看都是毫不相似,但回想一下,卻都微妙地有些像梁惠王的五官麵容。


  單烏的警惕沒有放鬆,不過到了新的一層地宮之後,他總算覺得心頭那一直追趕著的不祥預感平息了那麽一點,於是他能夠分心,將那隻已經掙紮到有氣無力的雙角金蠶提到了麵前。


  如意金跳回了單烏手腕上,那雙角金蠶的爪子微微晃動了一下之後,終於頹然垂落。


  就算這樣,雙角金蠶依然頑固地抬著自己那不倫不類的腦袋。


  “閣下能否告知,一隻蠱蟲為何會有龍氣?”


  “因為吾本就是真龍天子。”雙角金蠶哼了一聲回答道。


  “一群蟲子的真龍天子?”單烏啞然失笑。


  “當然不是!”雙角金蠶有些憤怒,“在成為這模樣之前,吾可是天下共主!”


  單烏沒忍住“噗”出聲來,甚至連一直默默趕車的羅關的背影也在微微顫抖。


  “哼,無禮小輩,一路往死路上奔,也就現在還能笑一笑了。”雙角金蠶別過頭去,用圓滾滾的下巴對著單烏。


  “你是說,這地宮深處,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麽?”單烏伸手別過了那雙角金蠶的腦袋,板著臉問道。


  “你以為,一個能束縛住那麽多的孤魂野鬼不得超生的存在,是你這等凡人能夠麵對的麽?你以為這地宮是可以讓你來去自如的存在麽?”雙角金蠶齜牙咧嘴地說道,一字一句都仿佛是在詛咒一般,“你以為那些孤魂野鬼,神智都磨滅了大半的存在,真的就會有什麽好心麽?”


  “你也變成鬼的時候,才是他們真正會覺得開心的時刻。”


  ……


  文安提著燈籠來到了水銀河邊。


  他的手裏持著一根玉錘,在河岸邊上的一棵垂柳身上輕輕地敲了三下。


  被敲擊的地方凹了下去,而在他前方不遠處的河麵也猛地下塌,一個漩渦轉眼成型。


  一葉輕舟逆著那漩渦的走向,轉眼衝到了河麵,微微晃動了兩下之後,漩渦消失,而小舟也已被餘波推到了岸邊。


  文安放下了玉錘,輕輕一跳,落在了船頭。


  小船紋絲不動,文安的腳步卻踉蹌了一下,而後在那船頭盤腿坐下,輕聲地說了一聲“走吧”。


  周遭那些密密麻麻的孤魂野鬼湊了上來,貼在那小舟的下方,本來應該是兩個世界中互相難以觸及的存在居然對彼此都仿若實質,於是那些魂魄甚至是有些歡欣鼓舞地,推動著那葉輕舟離開岸邊,順著不斷流轉的水銀河流,倏忽遠去。


  ……


  “地宮深處的存在,比梁惠王那隻老鬼還難纏麽?”單烏追問了一句。


  “梁惠王又是誰?”雙角金蠶似乎是一直處於沉睡之中,直到被單烏血液引動的金蠶們驚醒,所以對於單烏接連的幾個問題,他都是一副一問三不知的態度。


  “好吧,你說你曾是真龍天子,這又是怎麽回事?”單烏隻能將話題回到這雙角金蠶自身。


  “沒有怎麽回事,當日吾權傾天下之時,心有不滿,妄求長生,中了妖道詭計……”雙角金蠶的情緒低落了起來,“不,那妖道其實也不過一枚棋子……或許這就是吾的命運,不管吾在人間做過些什麽,最終都隻是為了成為這麽一條不死不活的蠱蟲。”


  “其實也怨不了誰,吾這副模樣,的確是長生不死。”雙角金蠶的綠豆眼似乎是用力閉了一下,將低落的情緒重新隱藏了起來。


  單烏的眼角微微跳動了一下。


  他想到了追求長生最終成為一個笑話的梁惠王,想到了史書之上那些前仆後繼的突然癲狂癡妄了的帝王——或許其中就有那麽一位,站在人世的巔峰之時,卻以傾國之力,將自己作成了一條蟲子。


  單烏隱約覺得自己該抓住些什麽,卻又有些無力,隻能將思路重新拉回眼前,“你想要我的血液,是因為發現它可以化解魂魄之中的契約?”


  “是……”雙角金蠶頹然地點了點頭,卻發現單烏的手掌突然就攤開在了它的麵前,方才割裂的傷口之上有些濕潤,甚至還有新鮮的血珠正在滲出,不由有些驚訝地抬起了頭。


  “我也想知道我的血是怎麽回事,不過之前飲過我鮮血的人,肉身化血,魂魄尤存。”單烏的表情甚至有些期待,“如果你確信我的血液有用,並想要嚐試的話,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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