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識趣的機會(下)
“大……哥?難道你們是親兄弟?哎呀,看來方才是我想太多了……”中心地方,不成人形的單烏突然動彈了一下,有氣無力地,居然還能順著閻羅王的話提出自己的疑問。
“你居然還沒死!”閻羅王看著單烏,眼裏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來。
“唔,看起來快了……”單烏一邊說話,一邊從嘴裏湧出血來,他的身體中間垮塌下了很大一塊,幾乎是等於腰斬的模樣。
“其實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別讓你大哥白死,趁著這機會快點找個地兒躲藏起來,當一輩子縮頭烏龜——我想你大哥也是這麽想的,因為他知道你不知道的事……”單烏仿佛完全沒有麵臨死亡的自覺,雖然聲音無比虛弱,卻仍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撩撥著閻羅王。
“我這就生吞了你!為我大哥報仇!”
閻羅王幾乎是狼一樣地撲了上去,抓住單烏的腦袋就往地上砸了下去,把他絮絮叨叨的話語直接打斷,而後將單烏的腦袋提到了自己的麵前,張開口,白森森的牙齒直接就咬在了單烏的麵頰之上。
“我的肉不好吃啊……”單烏在這種狀態之下,居然還能齜牙咧嘴地開口。
而這個時候,閻羅王已經硬生生地從單烏的臉頰上扯了一塊肉下來,嚼也不嚼,一伸脖子,便吃了下去。
“真糟糕,你選了個最壞的選擇……”單烏還想再說,卻被閻羅王換手掐住了腦門,固定住了這半截身體的位置之後,被直接咬住了咽喉。
於是單烏張了張嘴,卻隻能聽到喉管裏嘶嘶的氣流聲。
“我不知道大哥為何對你如此投鼠忌器,或許你真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底牌吧,使得大哥甚至不惜親手殺了五官王,也到底還是選擇了對你妥協,卻沒想到你仍是步步緊逼……逼得大哥為了讓我能夠離開,居然動用了天魔解體大法……”片刻之後,閻羅王的嘴鬆開了單烏的咽喉,透過指縫,看著單烏漸漸翻白的雙眼,悲痛萬分地說著。
“你害死了我大哥,害得他這十年裏受的苦白白浪費,害得他連死都無法圓滿,他的死本來可以更有價值的……我真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你……”閻羅王的雙眼赤紅,伸出手扣住了單烏咽喉上被他撕咬出來的口子,指頭陷進了氣管裏,而後一點一點地往下方拉扯著,創口被活生生地撕開,劇烈的疼痛讓單烏的雙眼居然回神了那麽片刻。
而與此同時,卻有一股內力順著單烏的百會穴傾瀉而下,暖洋洋的感覺居然讓單烏已經逐漸混沌了的意識為之一振,單烏在片刻的恍然之後,意識到了這不過是因為閻羅王想要延長自己受苦的時間,故意拖著不讓自己幹脆咽氣而已。
可是這又能拖延多久呢?不說自己的性命早已到了強弩之末,就連閻羅王自己,飲血食肉好不快意,卻又還有多久好活呢?
“其實你大哥是知道我能死而複生的啊,在我剛到地府的時候他就知道了,枉我當初還覺得自己隱藏得很好……”單烏有些想對閻羅王說上這麽一句,但是他動了動嘴,卻沒有真的說出來。
單烏覺得自己似乎是染上了鬼差的壞習慣,居然開始翕動著嘴唇,默默倒數著,閻羅王發現了單烏的動靜,於是在扒開單烏的胸骨的時候,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單烏一下。
“一。”這是單烏的嘴型所作出的動作。
“你在說什麽?”閻羅王微微一愣,察覺到單烏念叨的是一串數字,敏銳地聯想到這可能是所謂密道的位置,甚至聯想到可能單烏這時候說出來,隻是為了換一個痛快的死亡而已,於是閻羅王的嘴角掛起了一絲冷笑,正想再嘲笑單烏兩句,卻沒想一開口,便是一團血沫噴了出來。
這一團血沫並不起眼,畢竟閻羅王在之前一直在撕咬著單烏的血肉,於是他呸了一聲之後便欲繼續開口,又是一團血沫堵在了他的嗓子眼。
閻羅王終於從滿心的失去大哥的痛楚和對單烏進行報複的快意之中清醒了過來,並發現了自己身體裏的不對勁。
仿佛有一團濃酸正在自己的肚子裏翻滾著,一點一點地銷蝕著自己的內髒,火辣熾熱的疼痛變得越來越明顯,而自己隻要隨意動彈一下,便會引得肚子裏麵傳出一陣陣的水聲,隨即,便是止不住的血沫開始從自己的口中噴薄而出。
閻羅王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單烏的腦袋,於是單烏軟軟地摔倒在了地麵上,兩眼徹底翻白。
而沒有了閻羅王的內力的支援,不過兩個呼吸的功夫,單烏的殘軀在輕微抽搐了一下之後,便連咽喉處漏氣的嘶嘶聲,也徹底斷絕了。
閻羅王仍對自己身體的反應有些難以置信,他試圖想要站起身來,卻隻能直接後仰摔倒在地,砸在秦廣王鋪了滿地的血肉之上,甚至濺起了一片血花。
閻羅王的口中仍是念念有詞,似乎是想要詛咒單烏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但是他卻再也沒有力量支撐著自己起身,去繼續撕咬單烏的血肉。
偌大的廳堂,竟被閻羅王這連綿不絕的詛咒之聲,襯托出了一種死一般的安靜來。
……
康成仍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那三人之間的爭鬥他能感覺到,甚至他也想到自己是不是應該跳出去與單烏並肩作戰,但是一種叫做僥幸的心理牢牢地捆住了他的手腳,讓他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康成也發現了單烏那看起來冷靜自持胸有成竹的表麵之下隱隱想要報複一切的瘋狂,這種感覺在秦廣王的提示之後越發明顯——與楚江王幾乎是如出一轍——因此他也意識到,單烏或許是想讓自己這些人,全部都死個幹淨才好。
所以,康成開始對自己的立場遲疑了,甚至開始隱隱期盼單烏能在秦廣王的手裏吃一個大虧。
卻沒想到秦廣王居然動用了天魔解體大法。
這是一個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功法,可以將人幾十年的內力儲存起來——在這個過程中,這人可以在尋常爭鬥中使用的內力非但不會增長,反而會日漸倒退,甚至連人也會顯露出生命力消逝的表現來,而後,在某個關鍵時刻,麵對某個咬牙切齒的敵人,便可以將儲存下來的內力在短短的一刹那全數爆開。
這是用來賭博的招式,耗費幾十年,搭上一條命,然而真正的效果究竟如何卻無人可知,因為從沒見人真正使出來過,隻是傳說中,想出這功法的人,靠著這搏命一擊,殺死了他可能這一輩子都追趕不上的仇人。
如此,秦廣王耗費了十年光陰,修煉這天魔解體大法,所針對的目標究竟是誰,便呼之欲出了。
——當然不是單烏,十年前沒人會知道單烏的出現。
——文先生。
這個名字就這樣跳進了康成的腦海裏,於是他不由地又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十年,他甚至可能還會再忍上兩個十年……就為了對文先生做這拚死一擊麽?”康成默默地想著,“難怪他的武功越來越差人也老得飛快,難怪他情願親手殺了五官王也要得到投名狀忍辱負重地活下去……難怪閻羅王會對秦廣王的所有舉動毫無異議,看來除了兄弟情深,他也是清楚地知道秦廣王的計劃與犧牲的……難怪,他會如此憤怒……”
康成偷偷地抬起了頭,往場中瞟了一眼,隻看見一地的血肉模糊,甚至連那些血肉裏有幾個人,都不甚分明了。
可康成卻是一驚,一下子就抬起頭直起身,兩眼直勾勾地就往場中看去。
單烏的氣息已經消失,廳堂之中隻剩下了閻羅王的詛咒,而這閻羅王,正是那種不死不活的狀態。
康成的眼裏一亮,卻又有些遲疑,於是維持著這樣的姿態觀望了半晌,方才爬起身來,拾起一邊的長刀,小心翼翼地往場中走去。
他先看了一眼單烏的狀態,不意外地看見了他咽喉處撕裂的那處創口,斷裂的喉管暴露在外,邊上血管中的血也逐漸凝固,雙眼翻白,麵色青灰,顯然已是死透了的模樣。
“真的死了?”康成一時竟有些難以置信,但是想到秦廣王那耗費十年修煉的天魔解體,便隨即釋然。
而後康成用刀輕輕地挑開了閻羅王身上那些黑布條,繼而,挑開了他的肚子。
仿佛戳破了一個水袋,嘩啦一灘血水從那創口之中傾瀉滿地,甚至淹沒了康成的腳麵。
康成站在血水之中,沒有閃避,心裏卻突然湧現了一股狂喜。
——他還活著!
——他居然還活著。
瘋癲又難纏的楚江王死了,武功幾乎能算自己的兩倍的宋帝王死了,與自己當了十年兄弟的都市王卞城王死了,那個一身肥肉無處下手的五官王死了,為了刺殺文先生隱忍了十年修煉天魔解體的秦廣王死了,秦廣王的兄弟閻羅王也不死不活了,甚至連這個突然出現在眾人麵前,並以一己之力弄得這陰曹地府十年規矩整個兒亂套的單烏都死了……
就他泰山王康成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