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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總會有更糟糕的事情等在前方

  單烏從文先生那裏知道這所謂十八層地獄其實原本叫做惡人穀,最早的時候有十大惡人,花似夢正是其中之一。


  所謂畜生道在當初真的叫做狗洞,而這狗洞與人道便是將這些惡人們分出檔次的手段:鑽狗洞進穀的便為惡奴,從此隻能做牛做馬;而能走人道進來的,便會被這些眼高於頂的惡人們以禮相待——所以單烏才有心一試,哪怕得不到什麽好處,當人還是比當狗要好。


  十幾年前某一天,一個中年書生來到了惡人穀的門口,理所當然地走了人道,理所當然地如履平地,更順手將人道裏的機關給拆了個七七八八。


  那個中年書生自然便是文先生。


  最後,十大惡人最後就剩下了五個,其中花似夢是主動臣服的那一個,其他人發現事不可違之後,也隻能表示認輸。


  從此以後世上再沒有了惡人穀。


  文先生留下了那幾個活下來的惡人,同時還分配了一些自己的手下,這些人一起,構成了十殿閻羅,各有名號各有典故,文先生便是第十殿的輪轉王,同時這地府之中還設了十八獄,由其他九位閻王分管,替所謂的藍公子培養死士,煉藥,製毒,或者製作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


  “我懶得跟你裝神弄鬼,雖然這裝神弄鬼的手段對那些在這裏長大的小鬼很管用。”花似夢近乎開門見山地說道,同時繞著單烏轉圈,麵上全是疑惑的神色,“你這種外界長大的小子,既不會相信這輪回之事,也不會相信所謂的神仙聖者……把你扔進來當小鬼,文先生是想親手攪亂這陰曹地府麽?”


  單烏聞言,垂下了自己的眼皮。


  進來之前,文先生給他出的題目大得他自己都不怎麽敢信,所以他自然也不會說出來自取其辱。


  “我也不知道。”單烏低著頭,仿佛十分膽怯著,每一句都帶著點遲疑地,向花似夢坦白道,“我本來隻是個小叫花子,偏偏覺得自己又能幹又聰明,不怕死地跑到文先生的麵前一番自薦,雖然靠著耍賴勉強說服了文先生,但是眼下回憶起來,卻也是冒犯得罪了文先生。”


  “你想說你是得罪了文先生?”花似夢左手抱著右手的手肘,而右手的食指則輕輕點著她自己的嘴唇,“可是不管怎樣,文先生的命令我都還是要遵從的。”


  花似夢嘴角帶笑,緩緩伸出右手,在單烏的腮幫子上狠狠一掐,單烏隻能順著那力道張開了嘴,隨即,一顆綠幽幽的滿是腥臭氣味的藥丸,就被花似夢塞進了單烏的嘴裏。


  藥丸入口即化,辛辣刺激的味道立即在單烏的口腔中爆炸開來,讓單烏瞬間涕淚橫流,而花似夢的手甚至在單烏的咽喉處狠狠一捋,化開的藥液順著單烏的喉嚨一路瀉下,肚子裏頓時翻江倒海起來。


  “這千蛛萬毒丸可是精進功力的好東西。”隨即,花似夢也不理單烏的意識還是不是清醒,伸手便點在了單烏胸前氣海的位置,“配合的行功路線我隻教一遍,你可千萬要記住了,要是一不小心被藥力撐爆了,也隻能算是你福緣淺薄,命該如此了。”


  ……


  花似夢身姿搖曳著消失在帳幔之後,隻留下一連串的輕笑聲。


  單烏仍被懸吊在房梁上,他隻覺得自己的內髒似乎全都被絞成了一團肉泥,這樣的疼痛讓他就算記得方才花似夢的手指所點過的路線,也沒法將注意力都集中起來,更沒法從自己這從內裏開始已經混亂成一團軀幹之上,準確地找到那幾個穴位的所在,所以他隻能先將自己的意識集中在一點,便是花似夢最早點上的那個位置,胸前氣海。


  這樣的舉動成為了單烏在這連綿不絕的痛楚之中唯一能夠讓自己暫時逃避,而不至於就此生出輕生的念頭的方法——隨著意識的逐漸抽離,肉身已然失去了控製,殘留的本能使他再也無法壓抑住呻吟之聲,而他全身的骨骼也開始不斷地顫抖摩擦哢嚓作響,所以看起來雖然是一個完整的人掛在那裏,但是閉眼去聽,卻仿佛是一個被風吹動的骨頭架子。


  而在單烏已經逐漸抽離出來的意識之中,勉強與自己肉身維係的那一點——他自己的胸前氣海——已經漸漸地凝聚而起了一團若有似無的淡薄微光。


  這團光起初也隻有黃豆大小,但是有了開頭,其他的事情便仿佛變得容易了,這點光芒不斷從周圍的虛空中扯拽出一些綠瑩瑩的絲絮,這些絲絮仿佛添進燭台的燈油,每被這團光芒吞噬一些,這團光便會變得愈發地明亮一些。


  光團漸漸地漲大,漸漸顯現出來一個包裹住這團光芒的容器形狀來,而這容器並不是密閉,有好幾條通往四麵八方的虛空之中的通路鏈接這這個容器,每一條似乎都在代表著一種可能。


  單烏的意識在茫然之中微微遲滯了一下,花似夢指點出的那條通路便被拋了個一幹二淨,於是他終於徹底失去了對於這團光暈的控製,光暈在他的意識之中越來越遠,而身體的本能反而加大了那光團吸收絲絮的速度,於是光團漸漸開始變形,由最初的球形,開始探伸出一條條仿佛觸手樣的分支,依附在那個容器四周的通路上,緩慢而艱難地向著前方蠕動。


  這樣的緩慢艱難其實隻與光團吸收絲絮的速度有關——單烏並不知道這些光暈對應的其實正是他體內生出的絲絲縷縷的真氣,而他的百脈暢通之體,注定了這些光芒在蔓延的時候,除了自身的增長速度的限製之外,並不會受到任何阻礙。


  更有一種與真氣完全不同的奇異的力量從外界滲入單烏的身體——與他在人道之中死而複活之時所感受到的那股力量似乎相同——這股力量在他摩擦碰撞的骨節之處盤桓著,分散成無數細微到幾乎難以察覺的塵埃,讓他的身體發生著一些微妙卻天翻地覆的改變,筋骨連接之處在動蕩之中似被不斷地斬斷複又重生,更讓單烏的意識仿佛被籠罩住了一層薄霧一般,飄飄搖搖地,似乎就想要徹底脫離眼下的這具肉身了。


  身體與意識在這樣的境況之中分離得越發徹底,於是單烏的肉身本能慌亂地想要將意識再次拽回,卻受到了莫大的阻礙,最後竟連真氣凝聚所匯聚而出的光芒都成為了虛無一片。


  單烏已然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可以證明自己的存在,可最後留下的一縷執念,卻使得他總想要往某一個方向前進。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單烏,那才是他和自己這具奇怪的身體該去的地方。


  ……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全部的痛楚均如海潮一般褪去,單烏也不再掙動,整個人仿佛一條軟塌塌的菜青蟲一樣,被根蛛絲吊在房梁上,呼吸微弱,神智更是不知道流落到什麽地方去了,隻地板上還殘留著一灘水漬,那是單烏滴落的汗水。


  花似夢穿著一身睡袍突然出現,看到了毫無動靜的單烏,很是歡快地哈哈一笑,搖曳著身姿靠近,卻在發現單烏仍有微弱的呼吸的時候,沉下了臉色。


  “這百脈暢通之體還真這麽神?”花似夢皺著,伸手在單烏的身上揉捏了一番,臉色變得越發地難看了。


  “既然死不了,那便活受罪,這一次,或許能玩個大的。”食指點著下巴,花似夢低頭看著單烏,喃喃地說道,而後屈指一彈,一道勁力便沒入了單烏的額頭。


  單烏終於勉強撐起了沉重的眼皮,透過這兩條好不容易裂開在黑暗中的縫隙,單烏朦朦朧朧地看到了自己眼前的一個人影。


  光線仍不明亮,甚至可以說與他昏迷之前並無任何差別,而這個矗立在自己眼前的人影也開始漸漸清晰了起來:雖然沒有眉毛,但是那黑色如瀑的長發,狹長上挑的眼睛,挺鼻薄唇,頗為英氣的五官配上線條有些陰柔的臉型,倒還真能讚上一句美男子……


  男子?


  單烏心中本能地升起疑惑,而他在倉促收攏自己的那些意識的時候,他的眼前景物也更加清晰了一些。


  蹲在單烏麵前的的確是個男子,胡茬,喉結,一樣不缺……但是,當單烏的視線再往下的時候,卻仍是一片波濤洶湧好不壯觀。


  意識到這一點的單烏在那一瞬間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承受的痛楚,忘記了自己身上如今哪兒哪兒都不太對勁的難受的感覺,隻是睜圓了眼睛,有些癡傻地看著半蹲在自己麵前的花似夢。


  花似夢對單烏的反應疑惑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麽,臉上瞬間籠罩了一層寒霜,騰騰的殺氣就這樣升了起來,周遭的溫度瞬間低了不少。


  “現在是晚上麽?怎麽一點光都沒有?還是因為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怎麽辦?完了,我瞎了……”單烏的視線根本沒敢移動,隻空茫茫地瞪著先前的方向,口中發出驚慌失措的叫喊,虛假得讓人頭皮發麻。


  花似夢也不多話,對著單烏的小腹便是一拳搗下。


  仿佛腸穿肚爛的疼痛讓單烏張著嘴隻能嘶嘶地抽氣。


  “廢人沒有留在陰曹地府的必要。”花似夢語帶威脅。


  “花小姐國色天香貌美如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對不對其實應該是濃妝淡抹總相宜……”單烏總算腦子反應夠快,人生裏積累的那幾句用以誇讚美人的話便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雖然沒有誠意,但總算還是有點眼色。”花似夢抿了抿嘴,似乎對單烏的吹捧很是受用,竟是別過頭,露出了一絲小兒女的姿態來,同時一揮手,斬斷了捆住單烏的那些絲絛。


  卻沒想單烏腳一落地,居然就連滾帶爬地往另外的方向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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