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龍虎鬥(上)
“白虎門給我下了帖,說要當麵好好談談,地點約在風波樓。”穿山龍坐在青龍掛畫前方的太師椅上,大馬金刀,麵對前方散立著的一些幫中元老,一派威武氣象。
“白虎門那些宵小,暗地裏占了我們幾處地盤,顯然是沒安好心,龍老大你千萬不要受激。”有人開口反對。
“不過,白虎門這帖子裏倒是說了一件事。”穿山龍頓了頓,似乎也在猶豫,“似乎那些官家,又要派人來接手勝陽了,所以他們想與我們合作,先將勝陽穩下來再說,免得讓官家占了便宜。”
“哈哈哈,勝陽這種地方,能活下來的都是命硬的,就算官家來了,他們的命還挺得住麽?”官家的概念對如今的勝陽來說已是極為陌生,所以堂上大多數人都是此等反應。
“官家?卻不知白虎門是從何而來的消息?”單烏的眉頭跳了一下,上前一步走出人群,開口問道。
一年之前,穿山龍允許單烏在議事之時隨侍在側,便是起了栽培之心,而單烏也沒有讓穿山龍失望,不管是不怕死的身手,還是腦子裏的那些鬼主意,都在這短短的一年之內大放異彩,特別是在對付白虎門的那些事情上,所以他如今已經可以與諸多幫中元老平起平坐,甚至開口在堂上發言了。
而單烏此時開口,正是因為官兵的到來讓他想到了自己一年之前從白花蛇身上弄到的那枚令牌以及書信——字裏行間地推敲過後,他已經可以確定白花蛇隻是一個早早潛入勝陽的探子,一直在關注著勝陽城中種種異象以及勢力的變化,而會有心收集這些信息的,其目標,自然是想要將這勝陽城一口吃下。
既然一直苦等的武林大豪沒有出現,那麽如今官家來人,似乎也在驗證著同樣一種假設。
穿山龍對單烏揚了揚手中的帖子:“你識得字,便拿去看看。”
文字謹慎,其中的確沒有透露更多的訊息,而單烏眼珠一轉,抬起了頭,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龍老大,其實小的認為,這一趟,倒不如去見上一見。”
“哦?說說你的理由。”
“白虎門一向行事囂張,恨不得一把火將我們青龍幫給燒成平地,按理說,是不可能寫出措辭這麽客氣的帖子,甚至可以說是不屑於做先禮後兵這一套的,所以我認為,這官家接手勝陽一事,應當是真的,而且,已經和白虎門接觸上了,隻不過,官家來人還沒有決定是否真的要利用白虎門的力量,畢竟我青龍幫的種種,比那白虎門甚至更勝一籌。”單烏分析道,“這件事對我青龍幫來說,可能是大吉,也可能是大凶,所以我覺得我們得去,但是,也不能不防。”
“你還記得我的話?”穿山龍眼睛一亮。
“富貴險中求。”單烏低頭彎腰,飛快地回答道。
“好,很好,我果然沒看錯你。”穿山龍看著單烏,心裏甚至有了一種果然不愧是我調教出來的人的自得與滿足,於是一拍扶手,便站了起來,開始指點著下方眾人,“你們啊,目光就是短淺了點。”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們現在占著地盤,在這種破屋子裏吃香喝辣的,就算是此生無憾了?”穿山龍嘿嘿笑道,眼裏露出一絲居高臨下的不屑來,“你們知不知道,當初那個來到勝陽的太守,過的是什麽日子,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怎樣的東西?”
“那都是你們呆在這種地方一輩子都不會見到的東西,是隻有官家才得的享受。”穿山龍似乎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心中的豪情壯誌,聲音都提高了幾分,驚得大堂外圍的守衛都不由自主的側頭張望,而堂下的那些人麵麵相覷,顯然並沒有想通此間因果。
“單烏。”穿山龍也懶得再做解釋,直接下了命令。
“在!”
“我此行的安全交給你,你做不做得到?”
“定不負龍老大所托!”
單烏抬頭挺胸,大聲領命,仿佛完全沒有看到自己背後那些或嫉妒或不屑或憤怒的目光。
……
風波樓是一幢二層小樓,也是周邊這一片地兒難得的製高點,在周圍那一片低矮的板房棚戶的對比下,坐在這哪怕僅僅隻有二層的小樓上,也會有一種俯瞰眾生的快感。
風波樓底下有一片空地,而後才是密密麻麻的小板房和巷道,可以說是一片極適合大隊人馬動手的地方。
鬼見愁和其他幾個白虎門的長老已經等在了二樓,他們幾乎是輪流走到窗口邊張望,終於,在夜色剛剛籠罩在地麵上的時候,遠遠的一串燈光亮起,而那燈光就在黑夜裏向著風波莊飄移而來的時候,這幾個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們果然來了。”鬼見愁說道。
“我們真要跟他們談?”有人問道。
“局已經布下,為何不談?”
“我們的埋伏就在下麵,人數占盡優勢,隨時可以動手。”有人回答,“這麽多年積累下來的恩怨,要我和他們麵對麵坐下來裝腔作勢,我可忍不了。”
“鬼見愁老大不是已經得到那些人的撐腰了嗎?幹幹脆脆大幹一場,又有何妨?”
“你們安靜。”鬼見愁皺了皺眉頭,開口喝止了越來越亂的場麵。
“穿山龍既然敢來,就說明這不是個沒心眼的人,你們都給我謹慎起來。”鬼見愁教訓了兩句,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那人還有點動搖,所以我們必須在今夜徹底壓下穿山龍還有那青龍幫的氣勢,所以動手的時候,必須萬無一失。”
有人撇嘴,有人點頭,場中氣氛漸漸凝固了起來。
而在此時,穿山龍帶著幾個好身手的親近,已經來到了風波樓的樓下,正抬起頭來,視線與鬼見愁對了個正著。
夜風裏傳來了一陣躁動不安的氣味。
……
穿山龍左右看了看,沒發現什麽異象,但是那些隱藏不住的殺意仍讓他不由自主地輕輕哼了一聲。
風波樓的門一直敞開著,一個有些麵熟的小廝點頭哈腰地迎了出來,接過穿山龍手裏的燈籠,並在前麵引路。
小廝轉身的時候,穿山龍看見了這小廝的靴底,針腳排布的細密的雲紋,於是穿山龍的嘴角微微地勾了一下。
——看來這官家的眼線早已經在這勝陽城裏潛伏多時,並且已經不吝於隱姓埋名了。
於是今晚這風波莊的宴席,看的就是這青龍幫與白虎門,到底誰能壓過誰,誰才是真正有眼色的聰明人。
穿山龍也不說話,不過從腰帶裏摳出了一塊碎銀子,拇指一彈,便落到了那小廝的手裏,也不理會那小廝口中的道謝,隻是大步越過小廝,帶著一群人咚咚咚地上了二層。
樓上很快便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
而後在哐當一聲砸桌子的聲音之下,喧嘩之聲仿佛水麵的泡沫,輕輕巧巧地消散了。
……
單烏帶了一隊人隱藏在風波樓的不遠之處,他們是趁著穿山龍進入風波樓之時,吸引到所有人注意力的那一刻偷偷從那些人的背後摸到了近處,時機太緊張,使得單烏在趴伏下來的時候手心裏甚至都捏了一把汗——不為自己,更多的是在擔心與自己一同行動人中有誰出了岔子。
好在單烏選的都是足夠謹慎的人。
白虎門的埋伏就在前方不到五尺的距離。
大家都是江湖底層的炮灰子弟,也沒有什麽統一的裝束,一身的補丁讓他們埋伏在陰影裏的時候和一堆垃圾幾乎沒有什麽不同。
這些人都用塊破布蒙住了麵孔,如果單烏沒有看錯的話,這些人手臂的動作,表示他們的手,正扶在腰間的跨刀上。
於是單烏做了個手勢,而後也扯了塊破布蒙在自己臉上,裝作自己也是這些人裏麵的一員,其他人紛紛照做,這樣一來,就算有人回頭看上兩眼,也不會發現這些突然多出來的人。
單烏甚至大著膽子又稍微靠近了一些,與這些人站得不分彼此。
沒等多久,這些埋伏的人便似乎收到了什麽命令,居然開始緩緩地向前移動,看起來是要將風波樓給包圍住,單烏的眼珠子轉了轉,便貼著這些埋伏之人,又往前蹭了些許,甚至大大咧咧地站到了其中一人身後半尺左右的距離,那人察覺到身後動靜,回頭看了單烏一眼,單烏目光坦然相迎,兩人居然還互相點頭示意了一番。
單烏的示範給了其他人足夠的提示與信心,於是在單烏背在身後的手勢之下,他所帶領的那些人四下分散開來,有幾個膽子大的,居然越過了白虎門的那些人,直接混進了人群正中,不過每個人都小心地沒讓自己暴露在光亮之下。
如今單烏距離風波莊隻有五丈左右的距離了,如果他卯足勁突然衝刺一下,應該能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衝進風波莊,而後用自己身上綁著的那堆管狀物對白虎門的這些人造成生命威脅,以接應穿山龍安然撤離。
可是單烏完全沒有打算按照早先安排這麽做,在他看來,這種做法最多隻能護住穿山龍一條命,而在這麽多人的壓逼之下,在穿山龍離開之後,自己這些人搞不好真的隻有點燃引線這一條路好走——這正是死士該做的事情。
死士,這也正是穿山龍給單烏的定位,而單烏,覺得自己的能耐可比死士大多了。
所以單烏的視線並沒有盯著風波莊的門口,也沒有盯著風波莊二樓那些晃動的人影,而是緊緊地盯住了距離他最近的那個人的脖子,並握住了自己腰畔的刀。
……
月亮漸漸上了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