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新羽沒想到,他們真的就那麼坐了一夜。
半夜時分,整個車廂的新兵蛋子都睡著了,有人還打起了震天響的呼嚕,他餓得發暈,想起行李里有他媽給他塞得吃的,但是他腰酸腿抽筋,實在懶得站起來,而且旁邊的兩個戰友睡得跟死豬一樣,他根本沒法兒出去。他這輩子沒遭過這樣的罪,感覺自己整個下-半-身都不聽使喚了,他腦袋靠著窗,想睡上那麼一會兒,可是脖子很快就受不了了,那一夜他是飢腸轆轆、渾身散架一般難受,漫漫長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隨著白小爺的痛苦和眼淚。
他迷迷糊糊中,想著自己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心裡不禁開始怨恨簡隋英,可是想了想,也不能全怪他哥,他應該怪他哥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簡隋林!要不是小林子攛掇他去騙他哥的房子,他哪兒有膽子干出那樣的事兒,如果他沒那麼干……如果他沒那麼干,還不上賭債,他可能會被高利貸的砍死吧。一想到這裡,他更是欲哭無淚。他在心裡吶喊著:哥,我知道錯了,你快放我回去吧。
因為過於困頓,白新羽最後還是睡著了。
第二天天一亮,車廂里的人都醒了,開始張羅著吃早飯。
白新羽睡醒之後,渾身難受得不行,攤在座位上直哼唧,感覺自己身體要散架了。
他就這麼痛苦地挨到了烏魯木齊,他們集體換了輛更破的火車,往喀喇昆崙山開去,那裡地處祖國的邊界,由於海拔較高,車廂里的新兵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缺氧情況。
白新羽這些天除了上廁所,就沒離開過自己的座位,他手機、電腦和iPad都沒電了,他覺得自己就跟一個絕望的殭屍一樣,半死不活地堆在座位里,兩天的折磨下來,他心裡唯一一點期待,就是能有一個平躺的床。此時因為缺氧,本就難受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白新羽忍不住又紅了眼圈,小聲啜泣著。
錢亮和周圍的新兵對他的「顧影自憐」早就習以為常了,沒人搭理他。
漸漸地,很多人都感到呼吸不那麼順暢了,不過這些新兵都年輕體健,一時也還承受得住。
這時,白新羽聽到有叫嚷聲從前面的車廂傳了過來,他仔細分辨,似乎是問有沒有人需要吸氧。
這還用問嗎?這一車廂鮮肉都是從平原地帶拉過來的,哪個不需要啊。
所以當車廂拉門打開,王順威領著一個人走進來問「怎麼樣,大家……」的時候,他立刻叫道:「我要,我要,我快喘不上氣來了!」
一整節車廂的人都轉頭看向白新羽,看著這個一路上自命清高,縮在座位里誰都不搭理,卻總在晚上偷偷哭的孬種,目光滿是揶揄。
走在王順威前面的一個高大的男人,也應聲轉過了臉來,看向白新羽,白新羽正好抬頭,跟他四目相接。
眼前的男人五官深邃、劍眉星目,俊帥得像從電影里走出來的,皮膚細膩到找不出半點瑕疵,短短地頭髮直愣愣地豎著,看上去英姿颯爽,乾淨利落,一身迷彩服包裹住他修長結實的身段,別提多帶勁兒了。
白新羽說不上怎麼回事兒,呼吸就一滯,這個人的眼神太銳利太挑釁了,一被他盯著,心就發慌,不敢再看他。
他感覺到周圍火辣的目光,渾身不自在起來,明明好多人已經呼吸不順了,卻沒人主動要求吸氧,這是幹什麼?拼毅力?
那人微抬著下巴,說道:「這個車廂有沒有同志需要吸氧?設備有限,大家年輕力壯的,能挺就挺一挺,盡量把設備留給最需要的人。」話雖然是對全車廂的人說的,但眼睛卻盯著白新羽,神色帶著幾分輕慢和鄙夷。
不少人低聲笑了起來,白新羽的臉一下子變得滾燙。
那人身後是王順威,他道:「往前走,別擋著,去下個車廂看看。」
那人把目光從白新羽身上收了回來,繼續往前走。
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臉,白新羽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連日來的沮喪、憤恨、惱火、都因為那人的一句諷刺而徹底被點著了,他為自己這些負面情緒找到了一個發泄口。在那人快走到他身邊的時候,白新羽騰地站了起來,傲慢地嚷嚷道:「設備一個多少錢,我捐你一百個行不行?幾口氧氣都藏著掖著,既然不讓用,你還問個屁啊。」
整個車廂都安靜了下來。
那人微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他。
白新羽一米八二的個子,在這個人面前依然矮了好幾厘米,他又感受到了那種壓迫感,這種壓迫感跟他最怕的他哥不一樣,他哥再怎麼生氣,也不會真把他怎麼樣,可是眼前這個人,好像真的能掐死他似的,真他奶奶的嚇人。
白新羽悄悄縮了縮脖子,但是他已經站起來了,沒臉就這麼坐下,再說這個人好像也沒打算放過他。
下一秒,白新羽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人已經兩步跨到了他眼前,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拎了起來,他只覺得自己一頭撞到了那人臉上,一股純男性的氣息撲鼻而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他只覺得手臂一痛,兩條胳膊都被那人擰到了身後,手腕被對方一隻手鉗住,死死固定著。
白新羽驚叫道:「你要幹什麼!」他使勁掙扎,可抓著他手腕的手跟鐵鉗子一樣,力氣極大,這手的主人明明看著年紀比他還小,勁兒怎麼這麼嚇人,他越掙扎,手腕就越疼,疼得他嗷嗷叫起來。
那人充耳不聞,把他連拖帶推地弄到了這節車廂的盡頭,然後一腳踹開廁所門,狠狠把他推了進去。
一股惡臭撲鼻而來,白新羽差點兒吐出來。在他急著穩住身形,不至於親到廁所牆板的時候,廁所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了。他回身撲過去,發現門把手已經被掃帚卡住了。
一道戲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這裡氧氣多,你慢慢兒吸吧。」
車廂里傳來一陣鬨笑聲。
白新羽哪兒受過這種待遇,氣得直接哭了,拚命拍著門板,「你他媽的混蛋,放我出去!」
他聽到王順威的聲音慢悠悠地從外面飄來,「哎呀,別這麼鬧,小俞你不像話啊,快把人放出來。」
然後是許闖的大嗓門兒,「不許放,關著,這小子就是欠教育。你們都別笑,老實坐著,不許看!」
許闖吆喝完后,外面就沒聲音了,白新羽咣咣咣敲了半天門板,罵了半天娘,都沒人理他,想起那個王八蛋嘲諷的臉,白小爺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在那個臭氣熏天的廁所被關了一個小時,才有人把他放了出來。
白新羽這回徹底老實了,坐回座位后一聲不吭,只是心裡默默詛咒著那個把他關進廁所的傻逼。
錢亮關心地推了推他,「哎,你沒事兒吧?」
白新羽搖搖頭,不想看他的臉,他覺得整個車廂的人都在嘲笑他。
錢亮道:「你誰不好招惹招惹他呢。」
白新羽剛哭完,嗓子還啞著,一開口帶著濃重的鼻音,聽上去特別委屈,「他怎麼了?」
「聽說那個人很有背景的,考上軍校卻不念,跟我們跑昆崙山遭罪去,你說他怎麼想的?」
白新羽咬牙切齒地說:「腦子有病唄。」不然能幹出那麼禽獸的事兒嗎。
第二天,他們終於下了火車,轉而被塞上軍用大卡車。此時他們已經進入崑崙山脈,即使現在還是夏天,氣溫也偏低,而且氣候乾燥,白新羽感覺每一次呼吸都要費好大的勁兒,他高原反應不像昨天那麼嚴重了,但也沒舒服到哪兒去。車上有不少比他壯的人都上吐下瀉的,比起那些人,他還算幸運的。
又經歷了八個小時大卡車的運輸之後,白新羽覺得自己就像一頭待宰的牲口,被送到了屠宰場,而且他這頭「牲口」,還是半死不活的狀態。
營地建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手機連信號都沒有。背靠光禿禿的山,面朝一望無際的山林,這一趟走過來的路,形狀跟乳酪差不多,深深淺淺全是坑,白新羽腿肚子直抖,看到這樣的景象,他覺得自己該哭,可他發現自己眼淚不夠用了。
指導員要囑咐他們的話在漫長的車途上早說完了,他看這些新兵都累了,就分配好宿舍,讓他們去休息。
白新羽抱著行李,拖拖拉拉地往宿舍走去。他也想早幾步到床上,好痛快睡一覺,可他實在渾身沒勁兒,身上沒一個地方不疼的,而且手裡的行李真他媽重啊,白小少爺打小沒幹過一次活兒,掃帚倒地上都不會扶一下,哪兒提過這麼重的行李。
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宿舍門口,他剛要跨進門,突然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害得他臉差點兒砸牆上。
他就是再遲鈍,也知道這個力道絕對是故意的。他憤怒地回頭,一打眼就看到了一雙帶著揶揄和不屑地眼睛,那眼睛狹長明亮,波光流轉之間,儘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只是這臉長得雖然人模狗樣的,人卻是缺德得不行。這人正是在火車上把他關廁所里,害他一天沒吃下飯的那個王八蛋。
白新羽雖然恨得想咬他,可也有些怕他。他從小就這點兒膽子,欺軟怕硬,碰上厲害的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那人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娘們兒。」
白新羽怨恨地瞪了他一眼,卻不敢回嘴,心想這麼快就出現惡霸了,而且好像還被盯上了,他可怎麼辦呀。更可怕的是,那人一閃身,拐進了他的宿舍,白新羽眼前一黑,差點兒坐地上。他真是倒了血霉了,居然跟這煞星一個屋,這不是要弄死他嗎!
白新羽在門口悲切地站了半天,才認命地走了進去,他尋思著去找指導員給他換宿舍。
那人看到他進來之後,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沖他笑了笑。
白新羽嚇得一哆嗦,趕緊扭過頭去。
宿舍跟他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樣,是個能睡幾十人的大通鋪,四排床位,中間預留過道,同一排床位的每一張床都挨得非常近。一想到要二十幾人擠在一個屋子裡睡覺,白新羽就直反胃。
白新羽看那個煞星挑好了床位,趕緊找了一個離他最遠的床位,把行李甩在了床上。
他剛把行李放下,想解開拉鏈拿點兒吃的,突然後脖領子被人揪了起來。戲謔地聲音在他頭頂響起,「誰讓你睡這兒的?」
白新羽心驚膽戰地回頭,看著那個煞星。
那煞星指指裡頭的一個床位,「睡那兒。」
白新羽一看,操,那不就跟這煞星的床位挨著嗎,說句難聽的,這煞星翻個身都能滾到他身上。他要是睡那,得少活十年,他趕緊搖頭,「我睡這兒……就可以。」
那煞星輕扯嘴角,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不客氣地拎起了他的行李,抓著他衣領把他連拖帶拽地弄到了自己的床位旁邊,把行李一扔,不容置喙道:「你睡這兒。」
白新羽看了看周圍的人,都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沒有一個人伸出正義的援手,他只覺得眼前發黑,欲哭無淚。
等那煞星鬆開手,白新羽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