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十方地獄
可是同時傅臨怎麽能不恨他？
寧妃當時強行被他帶進宮，讓她陷入這後宮的傾軋之中，而且這麽多年來明明知道寧妃過著什麽樣的日子，知道有多少人要害她，可是卻因為顧及那些女人背後的權勢從來不聞不問，若寧妃不是妖，能夠保護自己，在這後宮裏恐怕三天都活不過。
他不是最懂得製衡了嗎？從前還教他用後宮來製衡前朝，可是他既然這麽明白，為什麽就不能製衡一下這些後妃，給寧妃一條生路呢？
是，他什麽都沒做，他並沒有親手害死寧妃。
那麽傅臨也什麽都沒做，他沒碰皇帝一根手指頭，隻是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如實稟告了而已，誰知道陛下竟然怒急攻心，就這樣駕崩了呢？
……
皇帝駕崩之後，傅臨是最後一個見他的人，而且現在他把控著前朝後宮，所有人都以為會是他登基，結果傅臨沒有。
他選了一個低調的皇子，他在後宮這麽多年，人心也算是已經看透了。
這位皇子母妃不受寵，自己低調不惹事，但是對於學業卻勤勉有天賦，最重要的是，他從前對寧妃也很尊敬，雖然性格如此，但還是讓傅臨對他認同幾分。
新帝本來想要封傅臨為攝政王的，他不傻，知道皇位是傅臨讓出來的，可是傅臨拒絕了，他甚至連一個王爺都沒要，隻身離開了京城。
他去那座山頭陪他的母妃了。
他答應過，要和她一起做一對平凡的夫妻的。
他跪在最高的山上，看著遠近蔥鬱的風景，忽然想起當初還住在寧妃宮裏的情景。
寧妃院子裏有一個葡萄架，他們時常一起在葡萄架下麵的躺椅上數星星。
兩人緊緊挨著，好像心也永遠挨著，未來都是坦蕩明亮的，兩個人無論如何都要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時光若是能回到當初，該多好……
——
傅臨一滴淚順著山風滴落在麵前豎著的木牌上，柊羽腳下一晃，熟悉的天旋地轉之後，她再睜眼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寧妃的宮裏。
她心中一驚，而後立刻從懷裏掏出那沙漏來，果然，沙漏開始了新一輪的計時。
原來如此。
這個夢魘是為傅臨造的，他在每一個輪回裏都會經曆與寧妃從初遇到分別的全過程。
而等寧妃不在，強烈的悲痛之下，會讓他下意識希望回到最初，回到最幸福快樂的那段時光，憑借著他心中的這種情緒，每次夢魘發展到最後，就會因為傅臨強烈的情緒被推回最初，也因此形成了永動機一般的循環。
僅僅隻是憑借傅臨的情緒而已，當然了，這也可能是寧妃的情緒。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柊羽需要在那一個時間段叫醒她。
雪娘也跟著回來，慌亂了一段時間之後，她竟然出乎柊羽意料地極其鎮定。
隻不過這次她和第一次的表現不同，她竟然試圖靠近寧妃。
柊羽並沒有阻止她，她覺得這個時候的寧妃自己應該也是沒有記憶的，從她對身邊環境的反應來看，她此時和傅臨一樣，處在夢一般的狀態之中，在她反應過來這是夢境之前應該是沒有記憶的，自然也就不會過分察覺她們這兩個外來的，隻要表現地不特別奇怪，寧妃應該是不會被她們驚醒的。
柊羽一直疑惑寧妃到底是什麽時候清醒過來的，現在看來，很可能就是在神女廟的時候，沙漏停止，對於寧妃而言的一個輪回也就結束了。
她隻需要將事情稍微推進一下，讓傅臨保持著悲憤的情緒，很快就可以開始新一輪的輪回。
而這輪回即是回到他們回憶中最美好的時候，他們相遇，從一切的開始，一切都來得及，即使柊羽知道事情最終還是要走到那一步，可是對於寧妃和傅臨來說，可以重新回到那段最美好的時光，那絕對是求之不得的事，而寧妃也正是用這樣的方法，將傅臨一直困在這個夢境之中。
因為對於這世上很多人來說，假如能在夢境中得到自己祈求的一切，那麽又何必要回到殘酷的現實去呢，在這一次次的輪回之中，很難說有沒有那麽一刻，付林曾經恍惚間分不清現實與夢境，有一瞬間去懷疑一切，可是最後他還是選擇沉浸在其中，就算知道是一場夢，也不願醒來。
於是柊羽又站在陰影中，站在他們不曾回頭看見的地方見證這一切，同時也見證著雪娘一次又一次的努力，雖然那些努力最後無一例外全部付諸東流。
雪娘也是寧妃的貼身婢女，因此在前期的時候，還是可以和他們交流的。
最初的時候，她努力阻止寧妃和傅臨相遇，她先一步去找傅臨，假稱皇後叫他，傅臨明明已經走向另一個方向，可是走了幾步之後竟然像是完全忘記了她說的話，重新朝著寧妃所在的方向走。
這樣反複幾次，雖然時間延遲了些，可是兩人還是見上了麵，而後順理成章地，寧妃提出了收養傅臨的請求，皇帝自然不會拒絕，可是此時雪娘卻站了出來。
她公然站在人前，受著四麵八方視線的注視，對於一個很少和人接觸的繡娘來說，對她來說絕對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她站在那裏就已經開始緊張，不過為了自己的丈夫，還是咬咬牙，提出寧妃和三皇子年紀相差太大，不合適。
皇帝聽後猶豫了一下，寧妃和三皇子幾乎同時眼神黯淡下去，寧妃有些緊張地向皇上又求了幾句，皇帝最後還是答應了。
雪娘緊張，柊羽比她更緊張，剛才寧妃視線落在雪娘身上的時候，她差點就要以為她要把寧妃驚醒了。
幸好寧妃好似沒有過分在意她，也或許是這樣的異常還在她的容納範圍內。
接下來雪娘騷操作不斷，三皇子搬進寧妃宮裏的時候正是她們兩人感情升溫的階段，可是雪娘要不是做電燈泡，要不是就找借口分開兩個人，搞得那兩人都漸漸對她有些意見。
隻不過柊羽暫時還沒有在寧妃身上看到殺意，否則她們可就真的危險了。
柊羽鄭重地警告了雪娘一次，雪娘先是沉默，接著不服氣地道：“那是我的丈夫，我……”
她原本還理直氣壯，可是此時卻突然紅了眼睛，別過頭去。
柊羽其實理解她的心情，第一次的時候因為兩人都沒有搞清楚狀況，雪娘更是沒有經曆過這樣奇異的事情，因為處處謹慎小心，完全什麽都不敢做，但傅臨可是她的愛人，她的丈夫，卻在同另一個女人糾纏不清，情深如許。
柊羽代入自己想一下，若是自己遇到了這樣的事，簡直要掐人中，直接是想殺人，雪娘能夠忍這麽久，已經很不容易了。
但雖然感情上可以理解，出於理智和安全考慮她還是得提醒她。
“別忘了我們是為什麽進來。”
雖然雪娘看到這些是意料之外，可是她們最終的目的是將付林從夢魘中帶出去，她們的時間不多，而且兩人現在存在於寧妃造出的夢魘之中，若是出了什麽意外，她們甚至有可能被困在這個夢魘之中，永遠都出不去。
因此柊羽必須製止她，在寧妃發現她們這兩個偷跑進來的靈魂之前。
雪娘雖然不甘心，但還不敢拿自己，尤其是柊羽的命來開玩笑，隻為了泄自己的私憤。
那之後她就安分了許多，再也沒有做出不符合身份的事，她們就看著那些既定的事重新發生，分毫不差，每一步都剛好踩在命運的鼓點上。
很快，時間線重新到了神女廟，柊羽看著自己眼前的沙漏停下，先發製人地走出去。
此時神女廟的角落，傅臨和寧妃還抱在一起，在她臨死前傾訴著最後的情意，因此等柊羽和雪娘走出來的時候，傅臨的臉上立刻露出一絲茫然，緊接著就是警惕。
的確，他此時已經能看到她們了。
柊羽猜想，這應該與寧妃的認知有關，畢竟夢境是她建造的，而她自己也沉浸式地處在其中，至少在這之前，她都是沉浸式體驗，沒有其他的記憶。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第一個輪回已經結束了，也就是說寧妃暫時地清醒了過來，她此時是知道一切的，傅臨還沉浸在記憶之中，但是對於外界的反應卻是真實的。
之前柊羽她們出現在神女廟，可能是寧妃的潛意識中認為她們不會出現在這裏，因此傅臨也就看不到她們，至於她們到底為什麽能夠來到這裏，恐怕就要得益於柊羽手裏握著的這個沙漏了。
而此時，看到柊羽和雪娘的傅臨眼神中明顯有了一絲掙紮，因為眼前出現了他認知不到的場景，讓他的意識出現了一絲混亂。
寧妃卻絲毫沒有慌亂，反而還冷笑了一聲。
“我就說這次怎麽老是感覺那麽不爽，原來是兩隻搗亂的小老鼠跑進來了。”
柊羽聽到她的話並沒有生氣，隻是上前一步，甚至十分禮貌地道：“無意冒犯，隻不過幫雪娘找回她的丈夫罷了。”
雪娘從柊羽身後走出來，傅臨看到她的時候，視線很明顯帶著幾分疑惑，然後一副努力思考的樣子。
而寧妃看到雪娘，眼神立刻變得十分複雜，隻是身上的氣息更加陰狠起來。
前世她作為九尾狐，從來沒有主動害過什麽人，可是這一次，她卻時常控製不住自己的戾氣，而且一切的來源，都是因為自己眼前的這個女人。
她痛恨雪娘，也更痛恨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
雪娘走上前幾步，看著傅臨，“付林，你不認識我了嗎？”
傅臨的臉上明顯出現幾分掙紮之色，而寧妃隻是冷眼看著，並沒有出聲，也沒有幹預阻止。
就是這個男人，她以為她們一定會生生世世的男人，居然背叛了她。
沒有人知道，她好不容易從十方地獄爬出來，卻發現自己的愛人已經愛上了別人，和別人成了親，生活美滿的時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那一刻，她真的殺人的心都有，而且不開玩笑地，十分強烈。
若不是寧妃內心還懷著一絲悲憫，她就不是將傅臨拉到夢魘之中來了，而是會直接上前去逼問他的選擇，若不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便直接殺了他，就算是已經輪回轉世，她也不能接受他愛上其他人，他們明明約定好的，他明明向她承諾過的，他們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凡人們常常許這樣的諾言，隻不過大家都知道，隻是隨口一說罷了。
他們許下的諾言不計其數，不說什麽海枯石爛，滄海桑田了，就連一生一世，能做到的也是寥寥。
畢竟凡人的生命和感情都太多脆弱。
可是寧妃不同，她是九尾狐妖，她本來應該壽命極長的，而傅臨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後，並沒有怕她，反而還說這是一件好事。
因為這樣的話，就算他已經輪回轉世了，寧妃還是可以找到他，他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寧妃也曾經在虛弱中玩笑般地問他，若是到時候你不記得我了怎麽辦？
傅臨告訴她，就算沒有與你曾經在一起的記憶，可是我看到你，還是會重新愛上你的。
寧妃覺得好笑，便繼續問，若是到時候你愛上了別人怎麽辦。
傅臨當時很認真地回答說……
那你就把我關起來，每天都跟我講我們過去的事，一遍遍講。
寧妃看著他此時的樣子，又看著對麵柊羽和雪娘那一副好像自己要害他的模樣，忽然覺得茫然。
當初不是他說的，將他們的故事一遍遍講給他聽嗎？她現在做到了，可是為什麽他好像不願意了呢？
她自請進入十方地獄，經曆著世間最殘忍，最難以想象的酷刑，就為了不重新轉世，保留下自己九尾狐妖的身份和所有的記憶，以便於來世能夠和傅臨重聚，能夠遵守約定，一直和他在一起，那個時候，她可從來沒有一絲的猶豫，可是現在，傅臨怎麽就猶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