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該怎樣稱呼這個人呢。
閑院拿著終端,靜了一下,最終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電話那頭並不覺得怠慢,反而很驚訝。
「竟然沒有被一下子掛掉電話,該說……挑了幸運的時間嗎。」
「誰知道。」閑院靠在枕頭上揉了揉眼睛:「有事嗎。」
「算不上什麼大事,只是上次派去找彌醬的人好像不太會辦事的樣子。怎麼說呢……」
「我收到了,你的禮物。」閑院眼裡出現了清明的神色:「黑澤。」
將被她殺死的人用另一種方式送回到了她面前,這種行動背後的意味被視為挑釁理所當然。之所以閑院到現在都沒有什麼動作,主要還是因為內疚。抱著想讓那個孩子生活得幸福一點,所以才刻意地讓所有人裝作一切如常。
最終滿足一下她自己的偽善。
「我以為彌醬不喜歡呢。」
黑澤的語氣依舊是那樣彬彬有禮,甚至說得上是小心翼翼,似乎害怕閑院不滿一般。閑院抬頭看了看被窗帘遮擋得嚴嚴實實的窗外,有微弱的燈光沿著縫隙蔓延進了室內。
「如果討厭他,也不會讓他活那麼久。」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閑院沒有回應這句話,因為黑澤的來電只能表明這個人已經有了接下來的動作——她和黑澤接觸的時間並不長,但卻總隱隱地有著一種預感。
或許這是屬性對立的結果。
可黑澤一時間也沒說什麼,只是在和閑院沉默的拉鋸戰中他先投降了。
「嗯……說起來,」黑澤還遲疑了一下:「宗像室長最近好嗎?」
閑院的瞳孔驟然縮緊。
「你想幹什麼。」
「唔,那我換個人問候好了。」黑澤像是被閑院的迅速嚇了一跳:「那麼,善條先生?還是……結城君?」
閑院已經從床上下來,走到了窗邊,拉開了窗帘。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沒有惡意啊。」綠之王一如既往地好脾氣地解釋著:「只是想讓彌醬有彌補錯誤的機會,畢竟我想按彌醬的性格,如果重來一次的話……不過後來想想,好像還是有點失禮,就這麼突然送過去的話。所以現在打電話,是想道歉來著。」
「是這樣么。」
「是啊……」黑澤說。
「如果我想做什麼的話,彌醬現在也不會有心思睡得這麼安穩了啊。」
閑院一噎,攥緊了終端。
「那麼,彌醬的話,願意寬宏大量地原諒我嗎。」
閑院深吸了一口氣。
「可以。」
「誒……竟然沒有被掛掉電話啊。」
很詫異自己與以往不相同的待遇,黑澤笑了笑:「彌醬不是一直……避我如蛇蠍的嗎。」
「雖然很討厭,但真遇上了也沒辦法。」
閑院手裡繞著窗帘布,看向偶爾有幾個人走過的窗外:「只是不用自己動手最好罷了。」
「彌醬相當依賴別人啊。」
「你很妒忌嗎。」
那邊頓了一下,接著很釋然地說。
「是啊,我很妒忌啊。」
黑澤接話接得太過理所當然,這狀態閑院一點也不喜歡。妒忌這種情緒對於閑院來說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出現在黑澤對她的情緒之中有些不可思議。
「我只是很懶而已。」
她最後還是好心地解釋了一下,之所以有這麼多人給她幹活的原因。
「哈……」輕聲笑了一下,黑澤走了兩步的聲音傳了過來:「看不出來,彌醬還有點天然,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我並不覺得這是誇獎。」
「不不不,這當然是。突破了黑之王的設定,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所以我不想跟你玩。」
「……是這樣啊。」
「我本身不算是好鬥的類型,有什麼消極想法自己也能消化掉,如果不行的話還有別人讓我開心。」靠在窗邊,閑院這麼說:「所以我本著和平共處的原則,禁止氏族向綠王氏族挑釁。」
「是啊,這些我都知道。彌醬和以前的黑之王都不一樣,是個……心地善良,品德高尚的人。」
「過獎。」閑院的目光就和月光一樣的涼:「如果你想代替以前先王復仇的話,我只能說你找錯人了。」
「呵……我沒有這個意思。」黑澤說:「如果我這麼想的話,兩年前就在自己的屬地,殺死彌醬了啊。而且我說了,彌醬是個很好的人啊。」
「那麼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想幹什麼。」
「彌醬和以前的黑之王都不一樣是沒錯。」黑澤問道:「所以彌醬就覺得,我也和以前的綠之王一樣嗎?」
「我一直覺得,石盤的選擇似乎出了錯。」
閑院很認同這一點,這在她在被參觀黑澤的醫院時就已經感受到了。如果說宗像是渾身上下透著危險,那麼黑澤比宗像還要讓人由衷地厭惡。
明明是溫和可親的笑臉,展示的卻是那些已經失去生命力的蒼白死物。那種渾身發冷的感覺閑院現在都沒有忘記,不同於面對城之內平太的屍體的時刻,黑澤給她的是明確的死氣。
明明是代表著調和新生的第五王權者·綠之王。
「掌握了力量的我變得很迷茫,這種掌控生死的感覺真讓人狂妄。我一直在等著誰能夠和我為敵,因為太無聊了。」
「你……」
「我也試圖找過別人,比如……宗像室長。但這個人太無趣了,我討厭他。」
他也討厭你。
閑院默默吐了個槽。
「難道彌醬不覺得嗎,整天說著什麼大義的男人……很虛偽?」在閑院回答之前,黑澤這麼說:「我本來以為彌醬應該是不覺得的,但是後來想想,彌醬如果真的這麼想,就不會離家出走了啊。」
閑院皺起眉。
「所以果然還是討厭的吧。」
「我和他的事情,不是你作為外人可以評價的。」
「外人嗎……」黑澤語調向上挑:「往前數那麼多代,綠黑之間基本上都是同死的節奏。就算上一代,那兩位沒有什麼衝突,相繼故去也不過是前後兩天。」
「就這樣被劃歸為外人,真讓人失望。」
「我原本就不想跟你扯上關係!」
「哈,哈哈哈……」
黑澤竟然在笑,而且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一樣。
「彌醬還以為,現在是我派著族人跟你捉迷藏的時候嗎?別開玩笑了。」
那個男人就像是在告訴小孩子明白現實一樣:「那時候我對彌醬一無所知,又不想跟丟所以只能不緊不慢地跟著啊……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啊,彌醬的一切事情,我都知道。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愛什麼,恨什麼;什麼東西無所謂,什麼東西不容侵犯……」
閑院屏住呼吸:「所以呢。」
「所以彌醬要不要跟我玩……這件事本身已經和彌醬沒什麼關係了。因為……」
「我說了算啊。」
耳邊傳來了忙音,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勾起了嘴角。眼神中並沒有不悅,甚至還有些愉快的神情。將終端放到口袋裡,他走上台階,過了好幾個彎之後才在走廊中的某個房間前停了下來。
推開門走進去,迎面的病床上躺著一個男人。男人身邊機器上的數字不算好,看起來只是比奄奄一息強一些。
「前輩,感覺還好嗎?」
帶著呼吸機的男人睜開眼,看了看黑澤,帶著溫和的笑意點了點頭。
「雖然還不算健康,但已經比前一陣子好很多了。前輩自己的力量太強,也是阻礙前輩恢復正常的原因。」黑澤耐心地解釋著:「不過我想,再過幾天就沒問題了。」
男人做了個「辛苦了」的口型。
「沒,這是我應該做的。」
黑澤笑笑:「還有過幾天之後,彌醬就能來探望您了。」
閑院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翻來覆去地就是睡不著。
摁掉黑澤的通話之後,那種被揮之不去的死氣環繞的感覺又重新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屬性相衝閑院就是極端地不安心。躺在床上團成一團,閑院摸摸自己的身體,就覺得自己的手涼了一大截。
在床上又滾了一會兒,閑院伸出爪子夠到終端,想了想還是撥了宗像的號碼。
幾乎是同一時間被接起來的。
「誒?」
好快。
「彌海砂的聲音好像很意外,莫非撥得不是我的號碼嗎,」宗像聽起來心情還不錯:「彌海砂?」
「這麼晚打電話,除了你也不會有人接了。」
閑院繼續縮成一團:「禮司……」
「我在。」
「……在忙嗎。」
「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宗像摁著太陽穴:「我在房間里,拼圖。」
閑院指尖在被角上點著:「有件事情想告訴禮司。」
「我在聽。」
「其實我……」
閑院想了想:「……無論犯了什麼錯,都會原諒我的。是這樣嗎?」
宗像過了兩秒才回答這個問題。
「雖然這明顯不是彌海砂想告訴我的事情,不過先回答也無所謂。」
閑院拿著終端,聽到了宗像的回答。
「是。」
「……就憑這個回答,禮司根本不夠做青之王。」
「同感。」
宗像這樣說:「所以彌海砂想說的,又是什麼呢。」
「等你來再說好了。」
閑院在被窩裡翻了個身,背對著被遮住的窗帘。
「總覺得……不像是個好消息呢。」
「別想套話,」閑院揉著自己的臉,努力不讓自己笑得太高興。
「我是不會說的。」
「宗像室長不能知道,為什麼我也不能知道。」
結城看著抱著墊子的閑院:「畢竟我是王上的嫡系啊。」
許久沒出現,忙了半天終於能跑過來給閑院打雜的淺川淡淡笑了一下。結城和淺川對視半天,閑院完全無視了兩個人在「嫡系」方面的認知,打了個哈欠。
「好睏。」
「又不是春秋,彌海砂最近怎麼困得厲害。」將放在一旁的毛巾被展開,結城順手就給倒下去的閑院披了上去:「明明春困秋乏不是么。」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閑院抬抬眼皮:「請多讀書。」
被打擊到的結城捂著臉,跑到書架里讀書去了。淺川站在閑院身側沒有動,很安靜地守衛在她身邊。閑院閉著眼睛,能明顯地感覺到這兩個Alpja組的存在。
雖然看起來都很有元氣,但呼吸間還能感覺得出些疲倦。
「辛苦了。」
淺川欠了欠身:「職責所在。」
「我感覺有你們在,就算沒有我,應該也無所謂。」
結城拿書的手頓了一下。
「王上,說什麼呢。」
「過一陣子,我大概會跟禮司在一起。」閑院枕著自己的手臂:「到那個時候,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為什……」
結城想說什麼,但淺川遞過來的眼神讓他硬生生地將這句話憋了回去。他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笑了笑:「這種事情當然沒問題,不過彌海砂能給我比忠犬君更大的權力嗎?」
「貪婪使人毀滅。」閑院說:「而且你好像忘記自己的黑歷史了。」
「身為王需要廣闊的心胸,總計較這個多沒意思。」結城走出書架間的夾道:「擁有黑歷史的人其實也很惆悵的。」
「如果真的什麼都不計較,那才是真的沒意思。」閑院揉揉眼睛:「我小心眼我自豪。」
「真是……沒有辦法。」結城將閑院的頭髮撩到一邊:「以前都說男怕入錯行,直到現在我才真的相信。」
「後悔就離開好了,我不攔著你。」
「我就說說而已啊!」
揮揮手,閑院停了和結城的聊天,就那麼睡了下去。結城看著閑院毫無防備的模樣,突然想起了閑院剛回到宗像身邊的樣子。
已經完全沒有那種……生人勿進的樣子了啊。
真好。
閑院睡得很安穩,最後被甜膩膩的香氣勾了起來。一睜眼看到的是城之內的眼睛,下意識往後靠了靠,發現是族人後低低地抱怨了一聲。
「討厭。」
城之內捂著臉:「王上好萌。」
一臉黑線地扒開城之內,閑院走到廚房,看著在那裡忙的結城,總覺得有什麼不對。黑髮男人拿著食材,正在仔細地切成小塊。淺川在旁邊打下手,那道黑色的尾勾在這種場景下竟然也沒有平時那般銳利。
「……你要鬧哪樣。」
「只是覺得難得大家都有空,就叫過來一起吃飯來著。」結城一點都沒有佔用了王的地盤的直覺,用一杯加了糖的奶茶打發走了閑院:「一會兒栗木來了,讓他過來幫忙。」
閑院抿了一口奶茶,憤憤地想這簡直是反了。
不過看在奶茶足夠甜,她大人不記小人過地不在意好了。
高級公務員栗木穿著西裝來得時候,直接被城之內指揮進了廚房。不過沒過幾分鐘栗木就被趕了出來,閑院聽了聽,好像是結城嫌棄栗木礙手礙腳。城之內手裡拿著牌幸災樂禍,閑院就沒落井下石,讓栗木一起過來打牌。
「王上找他來做什麼。」城之內超級不情願:「隔了這麼遠人渣味兒都能頂風飄十里呢。」
「不用裝了,我知道你已經把他的工資卡拿到手了。」
城之內詫異了一下,手裡的牌已經被栗木拿走。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人看了看,皺起了眉。
「這麼好的牌也能打成這樣,你的智商捉雞去了么。」
閑院和栗木並不熟,知道得也只是一些結城給的東西。除此之外,栗木曾經被宗像抽了好幾個耳光的事情閑院似乎還說過要給他報仇,結果最後也不了了之了。想到這裡閑院有了點愧疚感,不過這在牌局中也只存在了一會兒。
按照牌品如人品來看,栗木這個人比結城說得更穩重些。他出牌的邏輯極其嚴密,記牌的能力也不差。如果小心謹慎些再怎麼也淪落不到被宗像察覺的地步——對於其他王權者的族人,宗像自來是能不碰就不碰的,因為一二零協定劃分了王權者的職權和範圍。
所以在城之內去看吃的到底好了沒有的時候,閑院問他。
「為什麼要去惹禮司。」
栗木看了一眼閑院:「淺川去送屬領更新的手續時,宗像室長說了不太好聽的話。」
閑院有點意外:「……什麼話。」
「那時候王上已經被選中,但沒有回歸屬地,屬地又出了點事情,不是很太平。」栗木說:「所以宗像室長『勸告』淺川,說了讓王上『稍微履行一□為王權者的職責』這樣的話。我當時衝動了一下,沒有做乾淨,所以流了些把柄。」
閑院呼出了一口氣:「……這樣啊。」
栗木出了一張牌,沒說什麼。
「根本看不出來啊。」閑院說:「我以為你不是那種會為了和自己同族的夥伴受欺負而出手的人。」
「……我的確不是那種人,只是覺得氏族在王被看低的情況下,應該做點什麼。」
「多謝。」
「這是我應……」
「多謝。」
閑院打斷了栗木的話:「這都是……因為我的固執。而就算是我的固執,你們也還是站在我這邊,派人去攔截了綠王氏族的人。」
這些事實已經被知道后,霞關的公務員悶頭又打了張牌。
「所以我現在覺得,被選中成為黑之王……其實也是件很好的事。」
「王上,」栗木說:「該王上出牌了。」
吃飯前淺川將儲物室的桌子拿了出來,城之內積極地擺好了碗筷,結城將菜端了出來。栗木在跟閑院爭論剛剛的棋路——這兩個人已經從牌轉到了圍棋上,雖然都是半瓶水但卻互不相讓。
「好了彌海砂,吃飯了。」
閑院沒理結城。
「要辣醬嗎?」
「啊?」閑院回過頭。
「要。」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開始撒~狗~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