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結城君呢?」
閑院的手臂蔫耷耷地晃了晃,想到自家的部下在宗像去了廚房之後那種被隱藏在眼中的驚嚇,而對瞞報了這個情況的王上又無法教訓的憋屈的狀態,以及維持著一碰就碎的文中狀態行禮離開的樣子,最終開口回答。
「逃走了。」
如果結城聽到這三個字大概會據理力爭一下,不過現在他不在,所以隨閑院怎麼說就是了。
溫熱的牛奶恰似手溫,隔著略涼的玻璃杯碰了碰閑院的臉頰。稍微抬起眼皮,閑院往一旁挪了挪,給宗像空出了一個位置。身側的沙發陷了下去,閑院就順勢窩在了男人懷裡。
其實也不是故意瞞著結城,只是前兩天宗像偶爾說了一句周末有空,鑒於以往這個人可能因為突髮狀況而出動,閑院也就沒太往心裡去。
所以昨天晚上聽到宗像的電話時閑院也傻了半天,乖乖下去開了門之後……
事情就已經不在她控制範圍內了。
先暫且不提原因,閑院現在就是睡不醒的狀態,尤其是對方的體溫讓她可以毫無顧忌地睡著的情況下。宗像想讓她吃點東西,不過閑院扭過頭蹭了蹭男人的肩膀,毫無意義地發出了一聲嗚咽。環著她腰的手臂僵了一下,宗像臉上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一樓的太陽比較曬,」宗像看著透過一層薄紗的日光:「實在困的話,不如回卧室去吧,彌海砂。」
閑院剛想點頭,但是這句話在腦袋裡緩慢地轉了一遍之後,她還是掙扎著從宗像懷裡爬起來。
這種明顯不安好心的話到底怎麼能被這個人毫無羞恥心地說出來絕對算得上世界之謎了。
對於閑院在意識模糊時依舊保有的高敏度的辨別力,宗像表示有點遺憾,不過還是非常正常地保持著一貫的翩翩風度。最後還是清醒了的黑之王坐在沙發上,看著宗像將她前兩天拿出來看的書放回到書架上。
如果一個晃神,大概真會以為這是幾年前的時候。
「終於有清醒的意識了嗎。」宗像從書架間走出來,看到狀態明顯改變了的人,修長的手指緩慢地插.入了閑院那一頭稍顯凌亂的髮絲之間。當一片紅色慢慢沒過手指時,溫度略低的觸感讓他稍稍皺了眉。
「夏天已經來了,但彌海砂從上到下還是那麼涼呢。」滑過腦後,宗像的手指勾起了眼前人的下頜:「簡直像捂不暖一樣。」
閑院愣了一下,像是想說點什麼,不過宗像似乎並沒有發現,轉而看了看外面的太陽。
「難得天氣這麼好,出去走走怎樣。」
宗像的安排,閑院很少有過拒絕。換一種說法是,自從在一起之後基本上都是宗像帶著閑院到處跑的。比如交往的時候到處去神奈川的殘骸中晃蕩,又比如新婚紀念日的溫泉旅行,和大學后的各種出行。
連長途跋涉都願意跟著,去家門口轉悠自然也就無所謂了。
儘管閑院還是覺得曬。
上午的太陽一直讓人覺得刺眼,大概是因為沒有夕陽那種西落的暮氣,反而是完全活力四射的。這樣的朝氣黑王氏族一般都不喜歡,而閑院連帶著也有點病仄仄起來。
公園裡一如既往,只是比起閑院經常出現的下午,這時候小孩子比較多,所以連帶著附近的家庭主婦也多了起來。而且因為是星期天,比起以往的零零散散,一家三口出現的頻率也不少。
而在這其中,宗像和閑院兩個人明顯引人注目了些。
人的密度比起東京都算得上稀少,但閑院還是不喜歡被人盯著看。若是幾個月前在醫院還可以用口罩擋著臉,但現在她只能慢慢地變得面無表情,被宗像拉著走在人群里。不過走出人多的那個區域之後,空氣明顯清新很多,所以坐在長椅上心情也就不是那麼差。
「彌海砂和以前的變化,其實並不怎麼大呢。」
閑院大概知道宗像是什麼意思,無非是到現在還沒辦法接受正常的社交而已。只是閑院對此有著十足地可以反駁的理由。
她並不需要。
成為了王之後,能和她進行平等交流的人在這個地球上也就只有另外六個。而在白銀之王整天在天上轉悠不下來,黃金之王自己事兒多不說管得也太寬所以不怎麼說話,赤之王被她稀里糊塗認了當三哥,青之王是她合法伴侶,無色之王下落不明之後,剩下那個傳說中要成為她命中注定的對手的綠之王被她基本拉黑。
在這種情況下,有幾個部下去打理黑王氏族的日常,對她來說已經夠用了。
「所以沒什麼煩心的事情。」閑院把視線放在宗像臉上,看到他的眼鏡反了一絲光:「而你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忙。」
宗像的手指和她的交錯在一起,而區別是男人的手倒扣住了她的手掌。
「如果不是被石盤選中,我也不知道你也會累。」閑院想起了什麼:「以前我覺得,禮司的話,無論什麼都能不動聲色地處理好。」
「原來我在彌海砂眼裡曾經……」
「在幫你寫畢業論文的時候偶爾會這麼想。」閑院勾起嘴角:「真的會忙到連『論蓋然偏向性磁場的扭曲假象』這種題目都寫不了嗎,明明是隨手就能完成的吧。後來問了問結城,他說了『大概只有你自己一個人會這麼想』這種話。」
那個時候的宗像的確夾在了畢業論文和S4的建立之間,在兩者的選擇上宗像明顯偏於後者,所以當時已經實習的閑院就把宗像寫了一半的畢業論文拿起來續了一下,然後交了上去——這個是宗像在拿到畢業證書的時候才知道的。
「如果是我的話,我大概會覺得,只有彌海砂一個人這麼聰明。」宗像想到那件事,笑了笑:「跨了專業這種事,並不是普通人能夠辦到的事情。」
「反正大綱和數據都算好了……不過我的確不排斥別人對於我智商的讚美。」
閑院說完,重新窩回到宗像懷裡,絲毫不在意這裡是公共場合尤其是日本人甚少在別人面前秀恩愛這件事情。
「如果沒有被選中的話,禮司現在已經留校任教了。」宗像當時被校方很慎重地遞出了橄欖枝,成為首個理工學院本科就被挽留的學生。如果不是半路被選中成為青之王,或許現在宗像頭上的頭銜就應該是「老師」。
「彌海砂好像很遺憾呢。」
「因為現實的差距和我估算得差距太大,所以很失落。」閑院因為臉貼著宗像胸前,所以聲音在宗像聽起來有些悶:「而且這種事並不是我認知範圍內的什麼好事。」
「是嗎……」
「面對著未知的敵人戰鬥,聽起來的確再帥氣不過了。作為受到威脅的人們,S4的存在,也是讓人覺得安心。」閑院自己就曾經被羽張救過,那種等待在絕望中看到希望的心情再明白不過:「從某種意義上,禮司的存在就是神。但是對於我來說……」
歷經過守在屯所中的惴惴不安的等待,堅信著王的力量不可能被打敗但依舊不由自主的擔心,最後在日常的期待中得到了噩耗。
這種事情……
「原來是因為不想再重複一次,所以才在知道我被選中的時候,才哭得那麼難過嗎。」
閑院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宗像,算是默認了這句話。
「那麼,彌海砂是懷著什麼心情,看著我解散先王的舊部,然後組織起了現在的S4的呢。」
閑院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這些事情,其實一開始就想跟彌海砂開誠布公地談談。但是彌海砂似乎一點也不想觸及這些事,所以我也就沒有提起。原本是不想讓彌海砂難過,但是看起來……」
男人輕輕拍了拍閑院的肩膀。
「……好像事與願違了。」
「沒有,」閑院說:「挺好。」
宗像本來以為閑院會哭,不過閑院現在情緒相當平靜。
「羽張……大人已經去世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石盤遲早會選一個新王,而將已經瀕臨解散的舊組帶出那樣的境地。禮司做到了那些之後,讓鹽津前輩帶著所有人離開,然後建立新的S4,那些都是正確的選擇。經過了那麼久的低谷、被磨掉了幾乎所有的銳氣和理想的前輩們,去過平靜的日子與其說是驅逐,不如說是禮司能送給他們最大的禮物了。」
「沒有什麼可反駁的,我很感謝禮司。」
「就是這樣。」
這種打斷的獨白近乎粗暴地單方面結束了這個話題,而閑院卻依舊親昵地靠在宗像懷裡。宗像看不到閑院的表情,只是想起知曉他成為青之王的閑院也是用同樣的姿勢這樣依偎著他。
不過宗像卻明白,現在的閑院和那個時候根本沒有區別。
雖然閑院沒有那時顫抖著的肩膀和眼淚。
那份本能地恐懼背後是什麼;讓閑院在每年的七月都無法安穩入眠的夢魘又是什麼;對於王權者的概念和身為王權者最終驅使她駕馭著族人的真正理想。
被奠定好的人生永遠無法改變。
儘管他陪著她六年。
隨著正午的來臨,耳邊的蟬鳴逐漸焦躁了起來。感覺有點熱,閑院有點想回去吹空調。她稍微鬆開了抱著宗像腰的手,男人就將她的重心立刻換到了他的手臂上。
「有點熱了,」宗像的語氣正常得很:「回去吧。」
他將閑院的手放在自己手中,那明顯低了不少的溫度不知為何讓人心頭一凜。閑院比他先站起來,看著沒什麼動作,只是看著的她的男人,拉了拉他的手。
就好像小朋友間的互相拉扯一般。
被閑院催促了之後,宗像悠閑地站起來,不忘把有著林蔭的那一邊讓給閑院。樹蔭下金色眸子的光若隱若現,就像是歡沁和悲傷在眨眼間能夠同時流轉。
回去的路上有小孩子聚在一起踢球,毫無章法地路數直接把球踢到了路過的兩個人面前。跑過來撿球的小孩子笑嘻嘻的,看到閑院時愣了一下。
「怎麼又換人了。」
閑院冷眼看著這個小屁孩兒,死活想不起是誰,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
「你有意見嗎。」
「哈……我沒有意見啦。」小男生擠了一下眼睛:「但是我媽媽說起來的時候可妒忌啦。」
他做了個鬼臉之後就抱著球跑了回去,繼續和小夥伴們開始滾地龍一樣的玩耍。被宗像揶揄地看了一眼,閑院想想還是打算解釋一下。
畢竟這種話怎麼聽影響都不會好。
只是這個想法還是被人打斷了。
結城和淺川兩個人一瞬間出現在了閑院身後,兩個男人的臉上都帶著絕對說不上好的神情。宗像挑挑眉沒說話,而閑院對於突然出現的兩個人的打擾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
按照結城見風使舵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有事情,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會來這裡——更不用說連見面都不希望見到宗像的淺川。
而他們的確是有事情。
「王上,」淺川說:「城之內平太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彌海砂對室長的感情毋庸置疑,只是人活著真的不是只有愛情。就比如室長很愛彌海砂,但是彌海砂不在室長照樣把S4帶出來了。
但是如果室長要把他自己跟羽張比,說實在的……
話說突然發現出了兩個地雷,說實話很懷疑到底是不是手滑來著= =
不過感謝【幻雪櫻花醬】么么噠~親愛的破費了【鞠躬
以及,求留言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