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狐狸

  既不解謝文柏此來何意,便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顧老夫人著人去請了謝文柏進來。


  ??眼瞧著那纖弱少年步步走近,·麵上似有風霜,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打上了一層厚厚的重影,全然將神色遮掩,頗顯出幾分神秘來,即便是如顧老夫人這般頗會識人的人,也不由得說,這少年,頗有幾分意思。


  ??當年的信王妃尤氏便是極美的,謝文柏悄似其母,許是因著白皙如美瓷一般的肌膚,使得他過於精致又脆弱了一些。


  ??謝文柏抬起眼眸,眼中似有星火,那份神秘頓時間竟就沒了,他仿若尋常人家兒孫一般同顧老夫人、忠勇侯、許氏一一見禮——需知這是他離開邵都之後又十年再次在京都露麵,這十年間也從來沒再見過顧家眾人,可偏偏他就都認得。


  ??認得顧老夫人和忠勇侯都不奇怪,奇怪的卻是他還認得許氏。


  ??除非是提前下足了功夫,了解顧家每一個人。


  ??顧老夫人便不由得對這少年高看了一眼,“好孩子,快起來罷,到老婆子跟前來,讓我好好的瞧瞧你。”


  ??謝文柏就很是乖巧的踱步走到顧老夫人的身邊,並極是慰貼的蹲下身去。


  ??“一別數年,顧家祖母的身子骨還是這般健壯,讓侄孫瞧著真是羨慕極了。”這話讓旁人說出來,許是顧老夫人笑一笑也就過去了,偏偏被他說出來,令人欣喜之餘也不免橫添幾分憐憫。


  ??是呀,尤氏沒有一個好身體,所以連幾天福都沒享就沒了。


  ??謝文柏也沒有一個好身體,可這正當少年,連妻子都沒有娶,孩子都沒有一個的,倘若……

  ??偏偏謝文柏似比尤氏身子更弱一些。


  ??顧老夫人生生的抑製住自己的憐憫之心,這少年再怎麽讓人心生憐意,卻也不能同她千辛萬苦才尋回來的孫女相比。


  ??她歎了一口氣說:“你如今既然回到了信王府,且好好兒的調養著,把身子養好了,才是正事,至於旁的,且先別想。”


  ??“顧家祖母。”謝文柏虛白的麵上現出一抹緋紅來,“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不過,縱悉心調養,大抵也就這樣了罷,不過.……卻不能因此而拖累了顧家妹妹。”


  ??縱顧老夫人再將話茬往別的地方引,可偏偏謝文柏還是說到了這茬。


  ??“雖說這門婚事是雙方父母在顧妹妹還是個繈褓中的孩子的時候就定下來的,甚至還交換了信物.……按理再等兩年,顧妹妹及笄的時候,我與顧妹妹就該成婚了的。”


  ??“但是.……我想顧妹妹定然是不想嫁給我這個病秧子的。”他說著便沮喪了一瞬。


  ??顧老夫人的麵色也從慈愛變成了僵硬。


  ??“顧妹妹正當盛年,又是侯府貴女,他日自當匹配青年才俊,如何看上區區一介不被信王府所看重的長子呢?”


  ??“顧妹妹身體健壯,而我百病纏身,想來顧妹妹更是會嫌棄於我這身子的。”


  ??“既然如此,不若……”


  ??隨著他每說一句話,顧老夫人的麵色便更陰沉了一瞬。


  ??他若是真心想退婚,便說自己怕耽誤了顯榮也就是了,何必這樣暗戳戳的內涵人。


  ??倘若顧家真的退婚了,那顧顯榮乃至整個顧家,豈不就成了嫌貧愛富、朝三暮四之人了?


  ??那往後顧顯榮倘若要再想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婚事,就難上加難了。


  ??畢竟在這年頭,是十分注重女子的三從四德的。


  ??一介被人退過婚、又有著嫌貧愛富、朝三暮四的人設的顧顯榮,必然為名門所芥蒂、所詬病。


  ??尤其顧顯榮還是顧家才尋回來的女兒,在世家中跟腳都還沒站穩,就傳出這樣的事情。


  ??對她的現在乃至於將來,都是不好的。


  ??顧老夫人麵上再複慈愛,“好孩子,你多心了,我們顯榮豈是那樣嫌貧愛富、朝三暮四之人,當年既然雙方父母已定下了這門婚事,自然的,便不會輕易的因為你的處境而改變。”


  ??“顯榮是這樣,我們顧家自然也是這樣。”


  ??謝文柏似有驚訝,又有驚喜,他當即激動道:“真的嗎?顧妹妹真的不嫌棄我?”


  ??顧老夫人神色就有些複雜道:“當然了,我們顧家是樸實的人家,不似那些虛偽的人家,弄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這實實在在的就是在內涵謝文柏了,但謝文柏似完全沒有聽懂一般,他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我就說嘛,顧家武將出身,能被今上寵信至今,斷然不是那等言而無信之人。”


  ??謝文柏繼續上眼藥中。


  ??顧家老夫人覺得倘若她再與這後生待在一處,怕是會忍不住暴起揍他一頓。


  ??“但我們顯榮今年不過才十三歲罷了,還要兩年才及笄,這婚事自也要等她及笄了,你們家的父母上門來提才算。”顧老夫人冷哼哼的想著,這兩年間,說不得謝文柏病體不支,就那樣沒了。


  ??總歸顧老夫人的戰術就一個字“拖”。


  ??看誰能拖得過誰。


  ??謝文柏連連應“是”,並說:“那當然。”


  ??顧老夫人不耐煩的看向他說:“你還有什麽事要說嗎?若沒有就先回去罷,老身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得先休息休息。”


  ??“倒是沒什麽大事了。”謝文柏極好脾氣的繞到顧老夫人的身後,“侄孫在幽州那地界幾年,因著自己身子不大爽利,所以久病成醫,懂一些穴位按摩之術。”


  ??他說著便挽起袖子,修長的手指按到顧老夫人的太陽穴上,顧老夫人竟覺舒服一些,慢慢的,竟就睡著了。


  ??謝文柏也不多留,向忠勇侯告辭。


  ??忠勇侯著管家去送送謝文柏。


  ??卻說顧老夫人所居住的地方乃是顧家最北邊,出府會途徑夫人鄒氏、三姑娘顧顯榮與七姑娘顧華玲的住處。


  ??恰逢顧顯榮晨起出來散步時落下了一支朱釵,乃是她剛回府那日裏顧老夫人所贈之物,於是複又出來尋找。


  ??謝文柏看向自己腳下,正有一支外表不凡的金釵,幾乎不用她說,便也瞬間明了。


  ??“這位便是我們剛回來的三姑娘。”管家向他解釋說。


  ??謝文柏彎腰,撿起這支朱釵,然後走到顧顯榮的身邊。


  ??“顧家妹妹。”


  ??顧顯榮突然聽到自己上方有一極好聽的聲音響起,隱隱似山間流水聲一般,她渾然抬起頭來,然後就看到那副她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容。


  ??“郡王.……”


  ??嚴格說來,她與謝文柏已有近二十年沒見過了。


  ??自從前世她嫁給許世佳之後,便也隻見過謝文柏一次了。


  ??他自來便是沒有變化的,從遠在幽州時,她於牆角上方偷瞧著的他,就是這麽一副端方君子般的模樣。


  ??至後來手染鮮血,也是一副君子模樣。


  ??如今於侯府中重見,是顧顯榮從來未曾想過的。


  ??謝文柏有些驚訝,跟前的女子一身淡粉色的翠煙衫,外套雪白色錦緞小襖,下穿散花水霧翠綠煙紗散花裙,於不經意抬頭,眸似春水,清波流盼,曉得失態,又連忙站起,微點頭間,便喚出了他如今的官身。


  ??儀態竟是無可挑剔。


  ??怕是誰見著了都不敢說這女子竟是從幽州那小地方出來的。


  ??幽州多出美人,顧家三姑娘經過幽州這十多年的渲染,也比京都女子更多了幾分獨屬於幽州的白纖軟甜。


  ??但這顧家三姑娘又沒見過他,怎的知道他便是信王府的長子,更知道他被封了郡王?

  ??需知景帝封賞謝文柏為郡王的聖旨不過昨夜才下,按理合該沒有傳到忠勇侯府的,即便是傳到了,顧顯榮也不會立刻知道。


  ??怎的……

  ??“方才突然有些嘴饞,想吃糖葫蘆,便讓我身邊的翠珠去外頭買了些,是以曉得謝公子已被封了‘郡王’。”她似知道謝文柏所想,於是出聲解釋道。


  ??至於為何知道來人是謝文柏,那便就更簡單了,之前聽顧老夫人身邊的人說過。


  ??顧顯榮從翠珠的手中接過一支糖葫蘆,“幽州那地方卻沒糖葫蘆,這玩意兒好吃的緊,郡王嚐嚐。”隨後就遞給了謝文柏。


  ??這是謝文柏自母親去世後,十餘年的人生當中頭一次有人第一次見麵就對他釋放善意的,因為從未曾經曆過,一時謝文柏竟有些手足無措。


  ??下一瞬,顧顯榮就將糖葫蘆給主動的放到了謝文柏的手中。


  ??“郡王嚐嚐。”她雙眼亮晶晶的望著謝文柏。


  ??謝文柏無知覺的就將一顆糖葫蘆給放到了最終。


  ??軟糯香甜,一如眼前的少女。


  ??他們都是從幽州過來的呢,又自小便有婚約,這難不成竟是天定的緣分嗎?


  ??謝文柏不敢想,他這人一向與“幸福”沒什麽關係,但凡與她靠的更近的人,大抵都落不得好。


  ??他笑笑,與再其他人麵前的淡定自若不同,格外有些手足無措一般,謝文柏心想,這大抵是他平生最難看的一個笑了,隨即有些落荒而逃似的走了。


  ??老管家忙跟著後頭。


  ??顧顯榮也跟著笑了。


  ??既然上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麽她便不會讓這機會白白浪費了,她要讓從前的那些癡心妄想不再是妄想,那些痛徹心扉的錯過不再是錯過。


  ??無論是為了忠勇侯府,也是為了她自己。


  ??顧顯榮轉身去了顧老夫人那邊。


  ??此時顧老夫人已醒,耳邊是許氏喋喋不休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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