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旱魃

  「師弟, 師弟?」藏海推了推身邊的澹臺燼,「你怎麼了, 叫你幾聲都沒聽見?」


  澹臺燼回神,低聲道:「沒事。」


  藏海說:「我方才來你房間找你,你沒在。去哪裡了?」


  「心情不好,出去走了走。」


  藏海倒沒懷疑什麼,從山洞裡出來,澹臺燼臉色慘白, 一看就有心事。師弟出去走走,是件好事。


  這不,看上去正常多了。


  「白日我去打探, 得知明日是祀月夜,屆時會百妖夜行,魔域之門大開, 迎各位妖主魔主歸來,我們手中有了令牌, 就在明晚去魔域。師弟你調整好狀態,魔域危機重重, 且不可掉以輕心。」


  澹臺燼說:「嗯,我知道。」


  澹臺燼奪過藏海腰間酒葫蘆:「你也別喝酒了,喝酒誤事。」


  「誒誒誒!」藏海肉疼得不行,「我保證不喝, 你讓我自己保管。」


  澹臺燼沒理他。


  藏海沒想到自己來叮囑一番, 把酒葫蘆搭了上去, 垂頭喪氣回了隔壁。


  「沒大沒小,沒大沒小!」


  藏海一走,澹臺燼從身上拿出一顆晶瑩的珠子。


  月光下, 珠子散發著幽幽紫光,蠱惑人心。


  從琉璃珠子表面,澹臺燼似乎看見張小公子那張詭異微笑的臉。


  幻顏珠已經和張小公子融為一體,哪怕幻顏珠的魔氣不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張沅白齡雖小,卻已經踏上魔修一途。


  幻顏珠隱藏了他的氣息,不管是蘇蘇還是藏海,都看不出張沅白早已不是凡體。


  澹臺燼本想悄無聲息殺了他。


  可是……


  看著手中這顆注入幻顏珠力量的珠子,澹臺燼緊緊握住它。


  一個快要走投無路的人,誰會介意與魔做交易呢?


  如藏海所說,第二日夜晚,便是祀月夜。


  天上出現一輪紅色月亮,空氣中妖氣濃重。


  街道上夜風吹起落葉,大部分凡人都關上了門窗。


  對妖物來說,今夜是修鍊最好的時間,紅色妖月蘊藏著滂沱妖力,修行一夜勝過數年。


  自從荒淵解封,人間妖魔橫行,每逢祀月夜,凡人和妖魔幾乎達成共識。


  一方躲著,成了另一方的天下。


  蘇蘇四人拿著令牌,走在紅色妖月下,等著魔域之門打開。


  搖光湊過來,問蘇蘇:「蘇蘇,你有沒有覺得,他們都在看我們?」


  果然,來來往往的小妖全部盯著他們看。


  有妖異的紅衣女子,還有牛頭人身的牛頭怪,甚至樹梢一隻人面蜘蛛,都虎視眈眈看著他們。


  蘇蘇他們沒想到即便隱藏了仙氣,按照藏海教的法子,把妖狐的幾撮毛藏在腰間,偽裝成妖物氣息,還是被妖物們盯上。


  他們這身正道裝扮,在小妖面前尚且扎眼,更何況進入魔域?


  思及此,蘇蘇說:「我們得換個裝扮。」


  搖光連連點頭。


  幾個人來到角落,蘇蘇想著腦海中魔修的模樣,一旋身,白色法衣變作藍色紗裙,額間垂下同色流蘇銀鎖,蓋住眉間硃砂。


  她眼尾勾勒出妖嬈的妖紋,眼波流轉,風情無限。


  「我這樣可以嗎?」


  搖光和藏海看直了眼,藏海在她露出來的雪白小腿上瞥一眼,默默咽了口口水。


  可以,簡直太可以了,這不就是妖孽本妖。


  澹臺燼眸中微暗,嘴角卻揚起,點了點頭。


  蘇蘇看他一眼。


  山洞裡出來后,澹臺燼一掃之前的無措姿態,斂起所有情緒,讓人捉摸不透。


  想通妖魔打量他們的關竅,幾人立刻也換了個裝扮。


  搖光咬牙,乾脆在頭頂保留了一對狐狸耳朵。


  反正當妖嘛,百無禁忌。


  澹臺燼閉了閉眼,再睜開,藍黑魔紋像枯樹枝丫,從他額間蔓延到下巴,宛如半張華麗又妖異的面具。


  蘇蘇目睹這一幕,心中有幾分古怪感覺。


  她幼時見過五百年後的魔神。


  當時他坐在魔域的王座上,魔域陰冷,遠處似有岩漿翻滾,寸草不生。


  黑色斗篷下,她只看見魔神精緻的下巴,魔紋若隱若現。


  蘇蘇很快收起這個想法。


  應該不會的,澹臺燼既有了神髓,便自然遠離了魔道。


  如今新的妖皇不是已經出現了嗎,證明過去仙界衰敗滅絕的事情不會再發生。


  幾人變化裝束以後再走出去,果然這回盯著他們看的妖怪少了。


  沒過多久,風聲凜冽,沙石被吹起。


  一座大門憑空出現,大門兩側,佇立著一塊通體漆黑的碑。


  魔域入口出現了!

  蘇蘇他們連忙藏到樹后,靜觀其變。


  怕露了破綻,他們決定等另外的大妖魔先進去,他們緊隨其後。


  等了沒一會兒,一輛華麗的轎子從空中飛掠而來,纖細蒼白的手掀開轎簾,來人走向魔域入口。


  空中透明的結界悄無聲息出現,女子揚手,令牌化作一隻血鴉,停在她肩膀上,血鴉率先飛入結界,為女子引路,女子跟了進去。


  隱隱有聲音傳來——


  「恭迎南幽主。」


  藏海壓低嗓音說:「那是個魔修,聽我師尊說,荒淵以前鎮壓了好多老妖怪和強大魔修,南幽主就是其中一個。」


  蘇蘇輕聲喃喃道:「奇怪……」


  「蘇蘇,怎麼了?」


  「荒淵封印被迫,這些魔族大能,不論在哪裡都是一方霸主,妖魔性子桀驁,魔域陰森枯敗,魔修大能為何不待在自己的洞府,反倒甘於屈居新妖皇之下呢?」


  蘇蘇這樣說,搖光也想不通,她猜測道:「或許妖皇實力強橫,逼得這些大妖和魔修歸順他?」


  這樣說也不對,若是被逼的,三頭妖也不會費盡心思想帶著「大禮魔嬰」進入魔域取悅妖皇。


  蘇蘇想起什麼,看向澹臺燼。


  「如果你是妖皇,什麼情況下,你會打開魔域,號召八方魔修?」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澹臺燼。搖光奇怪地看蘇蘇一眼,蘇蘇怎麼會問逍遙宗一個藉藉無名的弟子這種問題。


  開什麼玩笑,妖皇的思維和普通小道士的思維能一樣嗎?


  澹臺燼眸光微閃,見蘇蘇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自己,他垂眸,說道:「許是,仙魔大戰需要馬前卒。」


  蘇蘇若有所思,就只是這樣嗎?

  藏海催促道:「快快,趁現在沒人,我們趕快進魔域。」


  澹臺燼跟在他們身後,他抬眸看向魔氣森森、足有數十丈的魔域入口。


  若他是妖皇?不,他不會是妖皇的。


  蘇蘇拿出令牌,學著女子的模樣,試圖讓令牌變成引路的血鴉。


  眾人難免有些緊張,畢竟魔域令是張沅白變幻出來的,某種意義來說,是個贗品,若不管用就糟了。


  好在,令牌動了動,在他們眼前緩緩幻化成一隻血鴉。


  蘇蘇盯著那血鴉,嘴角微微抽了抽。


  澹臺燼倒是毫不意外。


  眼前的血鴉竟然是畸形的,一邊翅膀大,一邊翅膀小。


  它在空中飛得歪歪扭扭,不如別的血鴉敏捷,沒有半點兒銳利的魔煞之氣。


  藏海低咒道:「那姓張的小子不會在整我們吧。」


  醜陋歸醜陋,血鴉有驚無險飛入了魔域中,一道無形的門向他們敞開。


  入眼是一片荒敗之地,如果是荒淵像一座巨大的墳場,魔域則是壓抑的荒蕪。


  辯不清方向,到處都是一樣的場景,不知該往哪裡走。


  血腥氣彌散在空中,劣質血鴉飛在前面,為他們引路。


  搖光左右看看,說:「竟然真的沒有生命。」


  傳聞魔域之中寸草不生,萬物不活。


  越靠近魔域中心,空氣越炎熱,澹臺燼盯著地上翻湧的岩漿,濃烈的血腥氣充斥在鼻端,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胸腔下,被滅魂釘傷害過的心臟瘋狂跳動起來,一種可怖的歸屬感讓他不適地停下腳步。


  對於危機,他向來敏銳。


  魔域會發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他的警覺無不在向他訴說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一抬眸,蘇蘇和藏海他們依舊跟著血鴉往前走。


  他收緊手指,壓抑住心裡的不適,跟了上去。


  火焰跳動,噼啪一聲響。


  幽幽火光照在黑色王座旁趴著的紅裙女子身上。


  底下無數魔修聚集,她卻不曾回頭看一眼。


  她眷戀地撫摸著黑色冰冷的座椅,彷彿撫摸著愛人的身體。


  女子一頭烏絲如瀑布,她跪趴時,髮絲蜿蜒在地面。


  她沒有穿鞋,露出一雙玉足,腳上系了兩個銀環。


  藏海在心裡感嘆:乖乖喲,看背影又是一個美人。


  然而沒一會兒,魔殿內溫度越來越高,彷彿把人扔進火爐之中,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旖旎的心思瞬間沒了。


  蘇蘇他們躲在石柱後面,魔殿內聚集了許多魔修,他們的存在不顯。


  直到有人腳步聲響起,殿內的妖魔們回頭看去,連忙讓出一條路。


  看清來人的瞬間,蘇蘇皺起眉。


  竟然是那日與他們對戰的紫衣男子,那個合體期的魔修。


  紫衣魔修出現,有人低聲議論:「是驚滅!」


  「驚滅竟然也還活著。」


  叫做「驚滅」的男子緩步走到紅衣女子身邊,朗聲喊道:「娰嬰!」


  聽見他的聲音,女子緩緩回頭。


  她生就一雙綠色魔瞳,眼白的地方就略顯灰敗。看見驚滅,她捂唇笑起來:「你竟受傷了,誰能傷我們的驚滅大人?」


  看清女子模樣的一瞬間,蘇蘇眼中一顫。


  搖光問:「怎麼了?」


  「世間只有一人是灰眸綠瞳。」


  「誰?」搖光愣了愣,她沒有勾玉這樣的上古奇物,自然不知道這些。


  「旱魃。」蘇蘇沉聲道。


  旱魃是上古妖魔,上古魔神都死了,而上古的旱魃竟然還活到了今日。難怪整個太虛山悄無聲息被滅門。


  紅衣……當年修為極高,殺人於無形的女子左護-法!竟然是上古旱魃,澹臺燼最衷心的手下。


  蘇蘇猛然看向澹臺燼。


  澹臺燼臉上魔紋妖異,一眨不眨盯著魔域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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