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蒼生符

  蘇蘇也沒想到出來會聽見這個。


  祖母竟然藏起來龐宜之, 她心裡一沉。老太太是個倔強的人,她不同於身懷任務的自己, 老太太心中有家國榮辱。


  對葉老夫人來說,蕭凜是英雄,龐宜之也是夏國重臣,澹臺燼反倒是那個反賊。


  老太太絕不可能自己交出龐宜之。


  而澹臺燼……


  蘇蘇對上澹臺燼冷漠的眼:「你會傷害祖母嗎?」


  澹臺燼說:「交出賊人,她可以安享晚年,如果負隅頑抗, 孤不會放過她。」


  蘇蘇明白他動了殺心,她說:「讓我去勸祖母!她年紀大了,不會和你作對!」


  澹臺燼直起身子, 淡淡開口:「孤不信任你。」


  放她去,她有那個本事帶著葉老夫人逃跑,說不定還會帶著龐宜之跑。


  蘇蘇沒談攏, 二話不說就朝外跑。


  澹臺燼眸色一沉。


  噬魂幡中黑霧翻滾,蘇蘇腳下玄色陣法一亮, 手腳被束縛住。


  她神情凌厲,咬破舌尖。


  「掠陣, 破!」


  黑霧一散,少女輕盈的身姿三兩下消失在假山後。


  澹臺燼站起來,憤怒地追上去。


  「給孤抓回來!」


  不能讓她走,她帶葉老夫人走了, 就不會再回來。她不貪戀他的權勢, 不喜歡他這個人, 不畏懼他的威脅,他沒有什麼能留住她!

  廿白羽等人也沒想到葉三姑娘眨眼之間就破了老道的陣法。


  包括老道自己都目瞪口呆。


  澹臺燼已經追了出去。


  廿白羽輕功很好,轉眼追上蘇蘇。她會術法不太會武功, 想畫傳送的陣法沒有時間。


  蘇蘇躲開廿白羽一掌,她跑不過廿白羽,被他攔住去路。


  澹臺燼堪堪趕來,他目光像鷹隼一般盯著她。


  他喘著粗氣說:「你若敢跑!孤先殺葉儲風!」


  蘇蘇也很生氣:「殺唄,他早就不是葉家的人了。」


  葉儲風垂下頭,臉色蒼白。


  十二支桃木劍驟然出現在空中,蘇蘇低咒一聲,翻滾著躲開。果然廿木凝也加入了戰局。


  蘇蘇一用術法,廿木凝很快就能化解。


  蘇蘇的身法本就不具備攻擊性,打廿白羽很吃力。


  他姐弟二人心有靈犀,蘇蘇很快落了下風。


  見蘇蘇打不過,澹臺燼握緊的拳頭總算鬆了些。


  蘇蘇環繞一圈,鎖定全場最弱的那個人。


  她目光明亮,故意吃了廿白羽一掌,朝著澹臺燼飛去。


  澹臺燼下意識要接住她,老道連忙提醒:「陛下,小妖女誑你的!」


  澹臺燼想起上次的事,臉色沉了沉:「葉夕霧!」


  蘇蘇見他看穿,只好半路生生折腰,輕飄飄旋轉落下來。


  廿木凝抬手:「去!」


  她手上飛出一個手環,手環在空中瞬間變成無數個銀環。蘇蘇一看,知道這東西是個靈器,她不敢硬抗,把靠近自己的銀環踢飛。


  老道出謀劃策說:「陛下,只要用了噬魂幡,那妖女……」


  他還沒說完,澹臺燼回頭,狠狠盯著他:「你找死!」


  老道認他為主,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誰曾想變故突生,其中一個銀環飛出,有人驚呼道:「夫人!」


  蘇蘇回頭看去,就見自己踢出去的銀環打中一個緋衣女子。


  正是葉冰裳。


  葉冰裳捂住胸口,臉色蒼白地倒下。小慧連忙扶住她。


  蘇蘇茫然片刻,明白闖了禍,被廿白羽擒住時也沒掙扎。


  澹臺燼臉色難看,他抱起奄奄一息的葉冰裳,冷冷看蘇蘇一眼:「她若是出了什麼事,孤會慢慢和你算賬。」


  蘇蘇沒想到自己險些殺了人,她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


  蕭凜的死是她一個心結,她修仙道,殺無辜的人是罪孽,更何況蕭凜求過她不要傷害葉冰裳。


  她害怕再有人因為自己而死。


  勾玉在她腦海里疑惑地說:「小主人,勾玉一直有幫你留意,你踢出去的銀環不可能打中人。」


  怎麼會如此湊巧,打中了葉冰裳?


  蘇蘇愣了愣:「什麼?」


  勾玉不可能騙她,既然身為靈器的銀環本身打不中人,那麼只能證明有一樣東西控制了銀環。


  能控制銀環的……是仙器!


  蘇蘇猛然想起葉冰裳身上的護心鱗。


  腦海里的迷霧彷彿突然被撥開,她終於知道長久以來為什麼總覺得葉冰裳不對勁。


  原主這個大姐姐顯然不簡單,葉冰裳故意控制銀環打中她自己!


  蘇蘇能想到,勾玉自然也想到了。


  勾玉生氣地說:「虧我們以前還覺得她是個好人。」


  如果不是勾玉注意到了,別說澹臺燼,恐怕連蘇蘇都會以為是自己傷了葉冰裳,從而愧疚不已。


  蘇蘇低聲說:「或許,她曾經是個好人。」


  是什麼時候態度開始變化的呢?蘇蘇想起最早在魘魔夢境中,葉冰裳不願離開夢裡的蕭凜,那時候葉冰裳在夢中做了好幾年皇后,還有個兒子。


  蘇蘇猛然抬起眼。


  她以前確實是個好人,看著小慧擔憂的目光,葉冰裳這樣想。


  護心鱗保護著她的心脈,她臉色慘白,性命卻無虞。


  太醫們匆匆來診治,葉冰裳的目光落在外面玄衣帝王身上,澹臺燼神色冰冷,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冰裳心想,他會怎麼罰三妹妹呢?

  三妹妹上躥下跳與澹臺燼作對,他定不會輕饒三妹妹。


  葉冰裳虛弱地捂住唇咳了咳,她也曾經是個好人。她為上京愁苦百姓送過銀錢,替孩子們辦過書院,她禮讓下人,刻苦努力,救助小動物。沒有半分瞧不起曾經是質子的澹臺燼。


  可是好人……也會害怕。


  她在魘魔的夢中,是個好皇后。最後丈夫變心,兒子死了,她的心慢慢化作灰燼。


  從小祖母就偏疼三妹妹和大哥,她要的一切,都是自己苦心經營來的。


  可偏偏三妹妹要同她搶!


  三妹妹明明什麼都有啊,顯赫的身世,眾人的疼愛。而自己想要什麼都要付出萬倍努力。


  葉夕霧像壓在她頭上讓她喘不過氣的烏雲。總有一天,會像桑酒搶走天歡的一切般,搶走自己的一切。


  葉冰裳放下手,露出一個安慰的笑意:「陛下別擔心,妾沒事。」


  太醫說:「夫人未傷及心脈,好好休養定能恢復。」


  澹臺燼頷首:「你好好休息。」


  玄衣青年眸中冷怒,拂袖走了。


  小慧哼了一聲,幸災樂禍道:「三小姐在眾目睽睽之下傷了夫人,陛下定不會繞了她!」


  葉冰裳手指按在自己唇上:「不可這樣說,三妹妹不是故意的。」


  「夫人!」


  葉冰裳臉色蒼白地沖她搖搖頭。


  承乾殿焚著香,澹臺燼走進來時,粉衣少女抱住膝蓋坐在塌上。


  她想事情出神,身前一杯熱茶把她眼睫熏得微微濕潤。


  聽見他的腳步聲,蘇蘇頭也沒回,說道:「別指望我會去給她道歉,現在弱水繩環困不住我,再靠近我,我隨時把你打一頓。」


  澹臺燼說:「你以為孤會讓你道歉?」


  「不會嗎?」少女抬起頭。


  蘇蘇以為會看見盛怒的臉,沒曾想澹臺燼十分平靜,看她一眼,說:「孤知道她是故意的。」


  這話一出口,不僅蘇蘇,連勾玉也驚呆了。


  澹臺燼皺眉:「這般看孤做什麼?」


  蘇蘇說:「你知道還說她出事就找我?」


  澹臺燼說:「不管她是不是故意,你都不能傷她。」


  蘇蘇用一種驚奇的眼神看著他。


  青年絲毫沒有發覺正常人不會是他這樣的反應,他飲了口熱茶,朦朧霧氣中,他墨發紅唇,像只蒼瘦無害的小鹿。


  蘇蘇卻平白覺出幾分冷意。


  勾玉哆嗦了一下,說出她的心聲:「這就是天生邪骨么……」


  沒有情絲,沒有真正的感情。他模仿著正常人的情感,心裡卻是冷漠的,明明看穿了一切,卻照著應有的情緒在扮演。


  在他心裡葉冰裳是喜歡的人,所以他學著蕭凜保護葉冰裳一樣保護她。


  澹臺燼甚至並不覺得自己有病。


  蘇蘇腦海里飛速轉動,那葉冰裳豈不是白受了這一下?

  她心情好了不少,突然捧起他的臉,對待小孩子一樣,商量著說:「喂,陛下,你放過我祖母吧。我以後每天教你畫蒼生符,就是以前你也可以使用的那個,也不揍你了,還幫你找八皇子,你看怎麼樣。」


  他骨骼清雋,臉頰在少女柔軟的手掌中。


  澹臺燼不適應地拿下她的手,別開眼睛,冷冷陳述道:「你會跑。」


  「不會不會!真的不會!我保證。」


  「呵。」


  「當我求求你,她年紀大了,不會妨礙你什麼的。」


  她眸中變得哀傷,怔然說:「大哥戰死了,爹爹被流放,我只剩祖母。」


  他看了她許久,似乎在分辨她話里是真是假。


  半晌,蘇蘇聽見他說:「孤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見葉老夫人。但是龐宜之,孤必誅殺。」


  蘇蘇抬眸看他。


  澹臺燼說:「這是皇權。」


  所以,不能再往後退。龐宜之手中有潛龍衛,那些人在一天,他就會害怕自己某天醒過來,頭顱滾在地上。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蘇蘇只好點頭。


  青年站起來:「走吧。」


  蘇蘇連忙跟上他,出門之前,澹臺燼腳步頓了頓,蘇蘇生怕他反悔:「怎麼了?」


  「你方才說的,記住了。」


  「什麼?」蘇蘇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他眸中微冷,看了她一眼,提醒道:「蒼生符。」


  少女認真點頭:「嗯嗯,只要你保護好祖母,教你蒼生符,不揍你,我不跑,還幫你找八皇子。」


  他唇角動了動,率先走在前面。


  廿木凝警惕地看著蘇蘇,生怕她出手殺了澹臺燼。


  蘇蘇跟著澹臺燼,來到一處幽靜的小院。


  此刻小院外面被重兵圍住。


  不僅如此,勾玉說:「遠處有人架著弱水箭,龐大人跑不掉。」


  澹臺燼是真的要圍殺龐宜之。


  蘇蘇心裡很難受,這一年來,她看著故人一個個死去,大道不過分看重生死,可是真到了那一刻,孰能無情。


  蘇蘇百思不得其解,龐宜之既然有潛龍衛,又為什麼會狼狽躲藏在這裡呢?

  他從周國皇宮出逃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待蘇蘇想明白,她看見一個拄著拐杖,精神矍鑠的老人。


  「祖母!」


  「夕霧!」


  葉老夫人站在小院門口,橫著拐杖,不許澹臺燼手下的兵進去。


  這些兵先前被葉儲風阻止,才沒闖進院子,此刻澹臺燼來了,沒下令之前他們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蘇蘇走過去,輕聲說:「祖母,讓開吧。」


  你縱然在他腳下碎成了泥,也沒有用的。


  葉老夫人一言不發,用拐杖重重打了她手臂一下。


  蘇蘇沒有躲。


  澹臺燼冷眼看著。


  葉老夫人:「如果你和大丫頭一樣,同樣傾心這個賊子,你就滾出去,別再叫我祖母。」


  蘇蘇紅著眼眶不講話。


  葉老夫人顫抖著手,心裡一陣難過。


  她何嘗不知道三丫頭是什麼人,當初葉家流放,全家只剩蘇蘇一個人執劍保護一家婦孺。


  蘇蘇背著自己,從京城走到萬州。


  周國夏國打仗那半年,葉嘯說過,也是三丫頭廝殺著把葉嘯救回來。替蕭凜守衛了許久城池。


  如果不是葉嘯強行送她回來,她可能還在戰場。


  三丫頭的心,從來不可能在一個男人身上。她骨子裡是葉家的魂,不屈,頑強,正直。


  老夫人怎麼會不明白,但凡有一點兒辦法,她的夕霧也必定會救龐宜之。


  只是三丫頭不想看著自己也死在這裡。


  老夫人的身軀突然佝僂下去,蘇蘇扶住她,有那麼一刻她也希望自己單純只是葉夕霧,拿起劍誓死也要帶著龐宜之和潛龍衛離開。


  可她是黎蘇蘇。


  她若踏錯,不僅是祖母,還有三界萬物,都會萬劫不復。


  老夫人枯槁的手抱住她,輕輕摸了摸她頭髮。


  蘇蘇眼眶驟然酸酸的。


  龐宜之從屋子裡出來。


  他已經換上男裝,拱手道:「三姑娘。」


  蘇蘇頷首。


  他臉色蒼白,看起來受了傷,愧疚地說:「是在下連累了三姑娘和老夫人。」


  龐宜之也知道自己今日躲不掉,或許他來周國找葉冰裳那一刻,就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龐宜之看著蘇蘇,似乎想開口說什麼:「在下……你……」


  許久,他挺直脊背,低嘆著笑笑:「算了。」


  蘇蘇不懂他沒說出口的是什麼,這個傲骨錚錚的狀元郎,深深看她一眼,被廿白羽擒住。


  風颯颯吹動院子里的翠竹。


  周國的春季快要來了。


  蘇蘇得知龐宜之的死訊,是在三月初。


  據說澹臺燼什麼也沒審問出來,龐大人是自縊的,他齒間藏了毒,屍身得以保全,死得分外祥和。


  蘇蘇猜得沒有錯,他早就為這一天做好了打算。


  夏國頹敗,青山埋忠骨,作為主戰派,龐大人是有氣節的人,


  澹臺燼並沒有拿到潛龍衛,這支神秘的衛隊驟然消失。


  澹臺燼氣急敗壞親自出去找人,一走就是一月,祖母也被澹臺燼換了地方,蘇蘇不知道她在哪裡。


  周國開了春,宮裡一派錦繡景象。傍晚老虎妖趾高氣揚地走進來,捉了幾隻□□扔在蘇蘇睡覺的小榻上。


  蘇蘇追著它,把它打得滿頭包。


  這貨記吃不記打,隔三差五就想報仇,偏智商不達標,總是挨揍。


  它吃過人,身上有濃重妖氣,蘇蘇打起來毫不手軟。


  一人一虎追了小半個皇宮。


  老虎慌不擇路,逃回到承乾殿里。


  沒想到世上它最怕那個人回來了。


  澹臺燼才穿上衣袍,虎妖就逃命似的躥進來,跌入他沐浴的池子,水花濺得老高。


  澹臺燼笑了。


  老虎抖了抖,從池子里爬起來,嚇得抱住兩隻爪子瘋狂作揖,朝慢半步追進來的少女身後躲。


  蘇蘇看見澹臺燼時,也愣了愣。


  眼前的賤虎縮小到只剩巴掌大,眼淚汪汪直哆嗦。她無情地拎起它,一腳把它踹飛。


  迷你虎妖感激地看她一眼,順從地伸展四肢,倒飛出去。


  一月不見,本就瘦弱的澹臺燼多了幾分蒼白的感覺。


  這段時間他凶神惡煞到處找潛龍衛,結果連個影子都找不著,心情糟糕可見一斑。


  蘇蘇在宮裡都聽說,他大動干戈,在宮外殺了不少人。


  澹臺燼沒有找到潛龍衛,證明他的夜影衛某種程度上,不如蕭凜的潛龍衛。


  蘇蘇心裡頗有幾分幸災樂禍。


  □□從門口跳出去,澹臺燼不咸不淡地說:「讓老道士把虎妖扔進炎火爐。」


  這下老虎不死也得脫層皮,蘇蘇知道他心情糟糕,不太想過去。


  這段時間她在宮中過得挺快活,因為沒有特定身份,宮人不敢讓她做事,卻也不敢輕慢她。


  澹臺燼一回來,殿內的空氣都要沉冷不少。


  蘇蘇床鋪被弄髒,她認命地問宮女要了一套乾淨的,重新鋪床。


  青年帝王頭髮散下來,坐在龍床上看她。


  突然開口問:「潛龍衛在你手中?」


  蘇蘇鋪床的動作停下來,她抬起頭:「如果真在我手中,我想,你今夜恐怕會完蛋。」


  他盯了她一會兒,突然說道:「你過來。」


  蘇蘇疑惑地走過去:「怎麼了?」


  「孤上次讓你見了葉老夫人。」青年漆黑的瞳一眨不眨看著她,陳述說。


  蘇蘇點頭,所以呢?


  「所以,」他抿了抿唇,不悅地說,「你該兌現自己的承諾。」


  蘇蘇當然記得自己說過什麼話:「找八皇子的事,我當然不會騙你,但是追溯一個人需要他的貼身物品。他以前在宮中住過,你派人去找,找到拿給我,我來想想辦法。」


  蘇蘇說完就要走回去,手腕突然被拽住。


  她還摟著一個枕頭:「還有什麼事?」


  他抿著唇,眉眼間的不悅半點兒沒有減少。漆黑的眸子像漂亮的黑曜石,閃著冰冷的光澤。


  有幾分被愚弄的不高興。


  勾玉小聲提醒蘇蘇:「你還說,教他畫蒼生符。」


  噢對,是有這麼回事。


  然而蘇蘇見不慣這個人,故意裝作不解說:「還有別的事嗎?」


  澹臺燼見她半點兒也回想不起來的模樣,不得不說:「蒼生符。」


  蘇蘇笑開:「我差點忘啦,你要現在看嗎?」


  青年帝王說:「嗯。」


  她逼著他自己開口提醒,澹臺燼的表情已經恨不得掐死她。


  「魏喜,拿硃砂符紙來。」


  沒一會兒,硃砂符紙出現在蘇蘇手中。


  她沒興趣在這件事上耍他,只想趕緊畫完睡覺。她以前教過澹臺燼畫「蒼生符」,就是將世間美好以虛幻的形式呈現在他眼前。


  讓他須臾之間看遍天下眾生。


  這是靜心的符咒。


  蘇蘇畫好之後遞給他,說道:「還記得法決嗎?」


  澹臺燼沒說話,符紙到他手中那一刻,無風自燃。幽藍色的光照亮他的臉,澹臺燼眼前,少女睏倦地看著他。


  「好了嗎?靜下心我就去睡覺啦。」


  澹臺燼掐住她下巴:「你耍孤!」


  蘇蘇莫名其妙,拍開他的手:「你又發什麼瘋!」


  澹臺燼說:「孤什麼也沒看見。」


  蘇蘇愣了愣:「這不可能。」


  他簡直在質疑自己的學藝水平,蘇蘇見他神色,也不像在說謊,她蘸了硃砂,重新畫了一次。


  這次蘇蘇自己試給他看,她看見山河呈現在眼前,人間一片祥和,百鳥鳴叫,彩雲漫天。


  「你看,明明可以。」她伸手,撈了一朵虛化的雲彩,蒼生符頃刻化作虛無。


  澹臺燼皺眉看著她。


  看不見,他依舊什麼都看不見。上次他也可以看到,然而這次符咒散去,依舊只有眼前的粉櫻少女。


  「孤看不到。」


  蘇蘇來了氣,她覺得澹臺燼在碰瓷。他的人被蕭凜的潛龍衛虐了,回宮心情不好,就逮著她愚弄。


  她當即撂擔子不幹:「你自己和自己玩吧!」


  她才要走開,澹臺燼下意識想拉她。


  蘇蘇頭也沒回,空中燭火飛過去,灼傷澹臺燼指尖,他收回手:「你!」


  勾玉冷不丁說:「他沒撒謊,小主人,是你沒有學好蒼生符。」


  勾玉娓娓道來:「你爹爹以前用蒼生符哄你玩的時候,並沒有告訴你,這種符咒,只對心懷蒼生的人有用。澹臺燼以前能看見,是因為他心裡只有權力和天下。」


  蘇蘇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而現在,」勾玉沉默片刻,「蒼生符燃盡,你在他眼前。」


  他看不見蒼生。


  少年魔神心裡的情感並不純粹了。


  蘇蘇回頭,看見青年手指一片通紅。他漆黑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憤怒裡帶著幾分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感。


  蘇蘇知道,這是個好機會。


  她走回去:「是我學藝不精,對不起。」


  他握住拳頭,就要冷嘲熱諷開口。


  少女突然捧起他的臉,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她漫不經心說:「賠罪!」


  臉上蜻蜓點水的柔軟讓他整個人僵住。


  反應過來,他咬牙拽住她領口:「你……」


  「不知廉恥?」蘇蘇接話道。


  兩個人靠得極近,近得澹臺燼能看清眼前少女的眼睫,他抿緊了唇,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蘇蘇說:「那你開心了嗎?」


  他依舊不語,從牙齒中擠出一句:「孤要的是蒼生符。」


  蘇蘇眉眼帶著幾分淺淺的無奈:「蒼生符可能沒有了,給你親一下,你就忘了這回事,你干不幹?」


  澹臺燼冷冷盯著她。


  彷彿她是個一文不值的笑話。


  蘇蘇說:「好吧,那我想辦法,給你弄來蒼生符。」


  她打算拽開他的手離開。


  澹臺燼不肯鬆手,固執又僵硬地拽住她。他從她眼裡看出幾分戲謔,一直沒動。


  就在蘇蘇以為,這個情況會僵持下去的時候,澹臺燼突然按住她後腦勺,低下頭。


  他閉著眼,唇是冷的、微微哆嗦。


  蘇蘇眼中笑意緩緩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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