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硃砂

  蘇蘇跟著葉儲風, 到了一處安靜的院落。


  如小乞丐所說,院子裡面開了漂亮的紅梅,枝丫探出府邸, 延伸至府外, 看上去十分清雅。


  葉儲風看見院落, 加快腳步,關上了門。


  蘇蘇嗅了嗅,她似乎又聞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味道。


  門被關上, 她繞著院落環視一圈,捋起袖子, 往上攀爬。坐在牆上時, 她才看見澹臺燼正看著自己。


  蘇蘇這才想起他:「你跟著我做什麼?」


  澹臺燼一雙漆黑的瞳望著院落,沒有講話。


  蘇蘇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難不成這個院子, 有什麼讓澹臺燼垂涎的邪物?


  她看他一眼:「我警告你, 不許過來!」


  魘魔那個事, 她小命都差點交代在那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萬一澹臺燼還要搞事情,她頭都大。


  然而她的警告完全無效, 自從那夜看見澹臺燼用烏鴉殺人, 他裝都懶得裝,本性暴露無疑。


  澹臺燼翻上院落的牆,直接跳下去。


  蘇蘇腦仁都疼,她連忙跟上。


  院子里如果真藏著什麼東西,她那個文弱的二哥,估計危險。


  可惜她現在身體里沒有靈力, 管家買來硃砂和符紙以後,她統共就畫好兩張可以用的符,一張奔雷符,一張定身符,全交代在魘魔那裡了。


  越靠近屋子,奇怪的香味越濃郁。


  院落很大,葉儲風徑自去了主屋,澹臺燼往右而去,推開了右邊的屋子。


  他們動作很輕,沒有奴僕,也就沒人發現他們。


  隔壁傳來蘇蘇二哥的聲音。


  「翩娘,抱歉,今日我來晚了些。」


  另一個嬌俏的嗓音笑著說:「無礙,是府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葉儲風:「出府時遇見了大哥,他同我說了會兒話。」


  「你大哥同你說什麼?」女子嬌滴滴問,「讓你好好念書,或者跟著他習武?難不成這天底下成大事者,只有武將和書呆么?」


  「自然不是。」葉儲風的聲音很無奈,「只不過科舉考試即將開始,大哥叮囑了幾句。」


  女子不高興地說:「你要考試,是不是就不來看我了?」


  葉儲風連忙搖頭:「自然不會,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若不喜歡,我便不考了。」


  女子笑聲如脆鈴:「你可真是個傻子。」


  蘇蘇琢磨,她二哥哥文采斐然,在讀書一行,的確很有造詣。也因此,葉儲風經常被文不成武不就的葉哲雲針對。


  葉家四個男丁,老大擅武穩重,老二習文內向,只有老三不成器,吃喝嫖賭樣樣都沾。至於四弟還小,有些刁蠻,但說不準長大后是個什麼性子。


  蘇蘇萬萬沒想到,她熱愛讀書的二哥哥,竟然會為了一個女子,不考科舉。倘若讓祖母知道,打斷他的腿都算輕的,他可沒有蓮姨娘這種娘親為他求情。


  隔壁傳來一聲嬌呼,隨即是打鬧的聲音。


  冬日的院子分外冷清,像一個小世界,聲音便也聽得清楚。


  什麼東西被拂在地上,女子清脆的笑聲更響亮。


  蘇蘇聽見了粗喘聲,隨即是女子咿咿呀呀的□□,似歡愉,似痛苦。


  澹臺燼眼中浮現出一股厭惡。


  蘇蘇臉上露出茫然之色,她自靈泉誕生之初,就鮮少有人給她科普兩性知識。


  也不能指望衡陽掌門一個正派男人給小閨女講黃色。


  男女調和,陰陽雙修,她倒是在藏書閣中看過。


  可惜以修鍊為主的書籍,大抵都是晦澀正經的文字,教科書級別的修鍊模板。


  蘇蘇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大師兄帶自己去後山捉靈獸。


  時縫春季,那兩隻靈獸,一雌一雄,耳鬢廝磨。


  扎著兩個流蘇丸子頭的小蘿莉蘇蘇,循著聲音,好奇地看過去。


  「大師兄!這裡有兩隻!」


  公冶寂無御劍過來,看清林木中場景,如白玉般的臉,瞬間紅了個透。


  他捂住小姑娘眼睛:「非禮勿視!」


  隨即帶著蘇蘇,慌忙御劍而逃。蘇蘇還是第一次見大師兄跑得那麼快,耳朵都紅透了。


  自那以後,大師兄鮮少去後山,捉靈獸的事,漸漸落在了小師弟扶崖身上。


  蘇蘇後面回過味,才明白靈獸大抵是在交合。


  但是人類表達愛意的方式,和靈獸可太不一樣了,因此當空中的香氣越來越濃郁,蘇蘇完全沒往這方面聯想。


  反而靈光一閃,她終於知道了哪裡不對勁!

  媚香!


  這竟然是狐族獨特的媚香!裡面那個女子,竟然是只狐妖!


  她二哥啊!


  聽她二哥喘得痛苦,不會正在被狐妖戕害吧?

  蘇蘇剛要往外跑,去救她二哥,胳膊被澹臺燼握住。他神色古怪:「你做什麼?」


  蘇蘇壓低聲音:「你別拉著我,隔壁是一隻狐妖,我二哥肯定出事了。」


  「出事?」他輕聲咀嚼著這兩個字。


  澹臺燼盯著她,突然惡意一笑:「不盡然,你現在闖進去,你二哥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蘇蘇不解地看著他。


  澹臺燼從袖中拿出一把峨眉刺,只不過這峨眉刺模樣很奇怪,比尋常的武器小得多,以至於他藏在袖中,也沒人發現。


  不知道那峨眉刺是什麼做的,也不見他如何使力,牆如同紙一般,輕而易舉被戳出一個洞來。


  澹臺燼回頭看見一雙清澈的眼睛,心中邪意肆虐。


  「好好看清楚。」


  蘇蘇趴到洞前,定睛看過去。


  只見書桌上的筆墨紙硯落了一地,葉儲風抱著一個女子,將她壓在書桌上。


  女子雙眸迷離,紅唇開合,修長的脖子高高仰起。


  黃衫之下,她雪白的腿纏著葉儲風,像嬌弱無依的菟絲花。


  而她文弱的二哥一反常態,如痴如狂,像是瘋狂的野獸,埋首在女子懷中。


  「翩娘……翩娘,我心悅你……」


  澹臺燼冷笑地看著蘇蘇。


  期盼她面紅耳赤,下一秒大驚失色地轉過來。


  她那雙明澈如琉璃的眼睛,染上污穢之色,一定很精彩。


  可是前面的少女趴在洞前看了好一會兒,半晌鎮定地把那個洞堵上。


  她仰頭,就對上了澹臺燼冰冷惡意的眼睛。


  蘇蘇奇怪地說:「你看我做什麼?」


  澹臺燼盯了她半晌,隔壁的淫詞浪語還在繼續,可少女面不改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黑暗中盛開聖潔的花。


  彷彿在她眼中,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澹臺燼冷冷道:「不知羞恥。」彷彿羞辱她能讓他奇怪的感受好受點。


  蘇蘇不以為然,一本正經給他科普:「自上古洪荒以來,不論妖魔、仙神、凡人,陰陽交合,子嗣綿延,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三界生靈,得以生生不息。」


  所以有什麼好羞恥的?

  她早知道凡間對女子更為嚴苛,普通凡人,看見這一幕,估計羞憤欲死。


  蘇蘇一瞬間領悟了澹臺燼的想法,這魔物竟然想看自己羞憤欲死?

  她瞪著他,就算害羞,也是對著心愛的男子害羞,對著個冰冷無情的邪物,她瘋了才捂臉害羞。


  明明是他天生缺乏羞恥心。


  蘇蘇伸出手:「把你的峨眉刺借我用一下。」


  「你想做什麼?」


  蘇蘇認真說:「我去戳死隔壁的壞狐妖。」


  她可不是在觀摩葉儲風和狐妖活色生香,而是在看狐妖是否害人。


  蘇蘇知道,有些妖修鍊不易,也不害人,這種妖是好妖。但有些妖物會害人,迷人心智,吸□□氣。


  裡面的黃衫狐妖,便是後者。


  葉儲風的精氣、甚至陽壽,狐妖都在掠奪。她不是一隻好妖。


  照這個速度下去,不出三月,葉家就可以給葉儲風收屍了。


  澹臺燼冷冷說:「不借。」


  不自量力。


  裡面那隻狐妖,一看就道行不淺,她即便拿著峨眉刺,也討不找好。雖然不知道葉夕霧何時會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是就憑她,絕不是狐妖的對手。


  蘇蘇心裡其實也知道,自己恐怕奈何不了狐妖,貿然驚動她,萬一她傷害葉儲風,那才得不償失。


  她也就是看不下去狐妖吸食葉儲風的精氣,才想借到峨眉刺先救人。


  如今看來,還是從長計議比較好。


  蘇蘇悄聲走出門,沖澹臺燼揮了揮手,做口型:「走呀——」趁狐妖沉迷交合,沒有覺察他們兩個。


  澹臺燼看著面前的牆,神色莫測。


  蘇蘇知道,恐怕他打起了狐妖內丹的主意。


  她拽住他袖子,拉著他往外走。


  得了魔丹,還想要妖丹,也不怕日後天道八十一道劫雷,把他劈成飛灰。


  兩人一同站在陽光下,蘇蘇鬆了口氣。


  路過宣王府,蘇蘇說:「也不知道葉冰裳醒來沒有。」


  澹臺燼看著那塊牌匾,漆黑的瞳無比專註。


  蘇蘇覺得,他對葉冰裳還真是特別。如果讓葉冰裳在小時候就感化他,說不定他後來不會變成魔神。


  然而凡人壽命短短數十載,他軀體老去死去,邪骨依舊是深入靈魂的東西,他會重複天煞孤星的命運,在下一世,仍然會蘇醒。


  所以還是抽出邪骨最可靠了。


  蘇蘇突然問:「她知道你喜歡她嗎?」


  澹臺燼低眸,對上蘇蘇好奇的眼睛,他抿唇:「不知。」


  蘇蘇問:「你一定要她嗎?」


  他不答,然而黑瞳幽冷,蘇蘇便明白了答案。


  他心中並無世俗觀念,也沒有是非,別說葉冰裳已經嫁給了蕭凜,就算葉冰裳孩子滿地跑,澹臺燼心中依舊沒有那個概念。


  如同小時候,他疑惑地問蘭安,羞恥是什麼?

  越長大,他越會偽裝,跟著別人學習應有的表情。然而靈魂里,他依舊是自私冷漠的少年魔神。


  和他講道理沒有用,他甚至潛意識認為,葉冰裳屬於他,即便放在宣王府,也只是「寄養」。


  等他一有能力,就會拿回自己的東西。


  蘇蘇擋住他看宣王府的視線,一字一頓道:「不可以!」


  她明明白白告訴他:「你也知道,你真要和她在一起,只有一個條件。」


  「除非我和宣王都死掉。」


  「當然,即便宣王死了,她愛的也不一定是你。所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澹臺燼收回視線,看著眼前的蘇蘇。


  他黑瞳森冷,突然一笑。


  似嘲諷,也似毫不在意。


  就連蘇蘇也不知道,本來想逼他知難而退的話,在未來某一日,竟會一語成讖。


  澹臺燼要何物,就算踏著天下人的屍骨,也不在乎。


  更別提,蕭凜與她。


  然而這個道理,她明白得太晚了。


  沒過兩天,便進入了一月。


  大夏國的一月,依舊銀裝素裹,冰天雪地。


  蘇蘇開始悄悄找除妖師和道士。


  那隻黃衣狐狸有些道行,從荒淵縫隙中逃出來的妖,普通除妖師對付不了。


  因為懸賞金開得很高,府中陸陸續續有除妖師和道士前來。


  然而蘇蘇一看,很是失望。


  這些人和先前來府中跳大神的道士,沒什麼兩樣,除了能說會道,沒什麼真本事。


  偶爾有兩個不錯的,卻遠遠比不上狐妖。


  蘇蘇很焦急,也不知道葉儲風能撐多久。恰好今日黃昏,遇見了葉儲風,他唇色蒼白,見了蘇蘇,他禮節性行了一禮,打算離開。


  眼前的男子氣質儒雅,看上去沉默寡言,與同狐妖在一起時,判若兩人。


  蘇蘇沒有直接勸他,反而道:「二哥,最近府中不太平,祖母打算去臨遠觀求平安符。大哥隨爹爹在軍營,三哥在養傷,四弟年齡還小,所以,祖母讓你帶兵隨行。」


  葉儲風愣了愣,心中訝然。


  只因在葉府,他毫無存在感,不論好事壞事,皆與他不沾邊。


  這次葉老夫人怎麼會想到他?


  想到院落中那個姑娘,葉儲風感到十分為難。


  那個嬌滴滴的姑娘,他去晚了些,她都會發脾氣,若陪著祖母去道觀,不知道要多少時日。


  蘇蘇倒也沒撒謊,葉老夫人確實擔心妖物現世,葉嘯沙場悍勇,但是妖魔之力,再神勇的凡人,也無法對抗,所以打算去道觀求符。


  蘇蘇只不過懇求老夫人把隨行的人,加上葉儲風罷了。


  老夫人下令,葉儲風不得不走。


  能拖一天是一天,蘇蘇心想,好歹等她找到靠譜的除妖師。不然還沒有對策,葉儲風提前油盡燈枯就完了。


  等老夫人和葉儲風一走,蘇蘇想起,魘魔夢境中,那隻引路的蝴蝶。


  蕭凜肯定認識靠譜的除妖師。


  她眼睛一亮,給蕭凜寫了一封信。


  「春桃,你把這封信,送到宣王府上。」


  春桃十分為難:「小姐,你還喜歡宣王殿下啊……」


  「說什麼呢,這次是正經事。」


  「可是小姐,宣王還住宮中的時候,你經常送香帕、糕點、書信,全部被宣王殿下拒之門外。殿下之前還說,凡是小姐讓人帶過去的東西,統統燒掉。」


  「……」蘇蘇也沒想到,自己黑歷史這麼多。


  「這樣,你把這封信送給大姐姐,就說是家書。」


  只要葉冰裳看見,蕭凜便應該知道了。他是大夏嫡皇子,定會重視妖物作惡一事。


  這回春桃收了信,鄭重點頭:「小姐放心,奴婢一定送到。」


  蘇蘇百無聊賴,乾脆畫符。今後要遇到的事不少,能準備一些是一些。上次在魘魔的夢境中,多虧那張符紙,蘇蘇再次領會到,有力量自保的重要性。


  管家找來的硃砂和符紙並不多,蘇蘇不敢浪費,擺了引靈的陣法,用毛筆沾了硃砂,開始畫符。


  靈力不夠,她失敗了一次又一次,硃砂落下,符紙無風自燃。


  她也不氣餒,並不為失敗而低落,重複畫符的動作。


  注意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蘇蘇回頭,就看見澹臺燼,他背後的皚皚大雪,少年眉宇清冷,不知道在那裡看了自己多久。


  這兩日蘇蘇鮮少看見他,也不知道他又做什麼壞事去了。


  她也有自己要忙的事,譬如狐妖,譬如想辦法接觸鎮守荒淵的神龜。


  他出現以後,蘇蘇嗅到空氣中淺淡的血腥氣。


  她心裡不太開心,但也知道,很難阻止。


  蘇蘇想了想,乾脆說:「你想學畫符嗎?」


  聞言,澹臺燼皺眉。


  蘇蘇在心裡數數,果不其然,數到五,他走了過來。


  上次的夢境,倒是讓蘇蘇了解他不少。他沒有憐憫心和感情,但他喜歡力量和殺伐。


  他會仰著臉,認真問蘭安許多問題。


  那時候的小魔物,甚至可以稱得上虛心。


  後來蘭安不要他,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學會偽裝和示弱的。


  兩人相對而坐,蘇蘇說:「你看好啦!」


  她蘸了硃砂,一筆一劃,極為流暢,落在符紙上。因為是個簡單符咒,這次很快完成,硃砂微微發亮,符紙也並未燃毀。


  「你要試試嗎?」


  澹臺燼接過毛筆,他極為聰穎,只倒著看了一遍,落筆卻絲毫不差。


  然而硃砂並未發亮,反而透著一股暗黑的光澤。


  符咒在他面前燃起,灰燼散落在空氣中。他放下筆,抿了抿唇角,眼裡冷了不少。


  蘇蘇愣了愣,想來仙與魔,本質就不同。


  他的力量本就來源於黑暗,用仙咒自然行不通。即便她教他的,並不是攻擊符咒。


  這可能就是他固執想要力量的緣由。


  蘇蘇想了想,把自己剛剛畫好的符咒放在他掌心。


  「第一次畫符,是比較難。但是符咒,你也可以使用,要試試嗎?」


  澹臺燼看著掌心的符咒,再看看眼前笑吟吟的少女。


  「嗯。」


  她把咒語教給他。


  澹臺燼在心中默念一遍,黑瞳一眨不眨看著面前的蘇蘇。他見過她符紙的威力。奔雷符若是打在人身上,會沒命。


  她難道不知道他並不是什麼好人嗎?


  剛剛得知的消息,讓他心中發冷,討厭這個世上的一切東西。他幾乎是滿懷歹毒,使用了這張符咒。


  然而符咒在他掌心,卻並沒有變成一道紫雷。


  暖光散開,符咒變成一幅美麗的畫卷,山頂的雪,白色的翎鳥,瀑布和落葉,日光與蜿蜒的藤蔓……


  兔子羞怯地圍著他,土撥鼠好奇地探出頭。


  溪水從他手上流過,滌去血腥味。


  他看見老人和孩子在樹下納涼,藍天白雲,蒼茫人間。


  他怔住。


  幻景之外,少女明眸帶著笑望著他。


  她眉間蹭上一點硃砂。


  他漆黑的瞳盯著她,手指蜷緊。因他一動,畫卷頃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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