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
也許永遠是兇狠的人才會讓人害怕。
季昌玉這輩子活了三十多年，他見過很多人在自己的眼前大發飆，省委〖書〗記發過，副〖書〗記發過，省長發過，副省長發過……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終於熬成了領導，熬到了一個副處級，卻得面臨一個更為尷尬的局面。
一個小小的股級幹部，甚至連科級都不算的鄉鎮小幹部居然敢在他面前發飆罵娘。
很好！
季昌玉心想，我他媽的也算是見識到尹可他忍了，因為他知道本來就是他的不對，面對楊少宗這樣已經把自己逼得那麼緊的幹部，他再逼下去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他只能說，他認楊少宗狠。
季昌玉沉默了良久，他腦海里翻滾著的都是楊少宗剛才的那一番話，內心深處感受到的是一種震撼，他必須得說…………楊少宗同志其實是真的不容易，在縣委〖書〗記左良喜和縣長郭右賓只顧鬥爭的局面下不站隊，還能專心致志的搞經濟建設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能做到眼前的這份成績就是更加的無可挑剔了。
換了別的領導，誰都要睡著笑醒了。
此時此刻，季昌玉不得不去反省自己。
他沒有去安慰楊少宗，沒有解釋，沒有哪怕是一個字的話語，他點燃了一根茶huā煙，靜默無聲的聽著，想著，開始反省自己在淮西的這段時間是否迷失了自己。
或者說，從他踏上仕途，從他成為省委韓〖書〗記的秘書的那一天起，他是否就已經在這個昏昏暗暗，混混噩噩的世界里迷失了自己。
他默默的想著這些」不由得有種「人在官場，身不由己」的無聲的長長唏噓，感慨了這一聲，他才安慰楊少宗道：「小楊，旗山的局面確實是有點亂，但你也不要嚇自己，哪有那麼倒霉的事？不要背負太大的精神壓力，你對旗山和淮西經濟的貢獻，省里的領導們都看在眼裡呢。
前兩天，省委韓〖書〗記還和我說起了你，對你取得的成績很是讚賞。我呢，其實也不是非常要逼著你在縣裡安排一個項目，說句真心話，你說你們旗山沒有得力的幹部」縣裡難道就有嗎？縣黨委內部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這裡也是一團混亂，沒有幾個幹部是真心在搞建設工作的。我啊，我現在就是想要抓個項目，找個理由逼著縣委那些幹部卯足勁的做正事，少在內部分歧上做文章，少在那裡瞎琢磨誰會贏誰會輸的問題。」楊少宗尋思著這番話，並沒有急於答話，他今天的態度是明擺著的，不管季昌玉是玩硬的，還是玩軟的，他這裡反正是沒有項目給出去。
見他不語，季昌玉則又道：「其實啊，你也是給自己的壓力太大。
旗山現在的成績已經很好啦，你非要又上藥廠，又上酒廠，這不是自己要把自己累死嗎？唉……！」
楊少宗這才解釋道：「季縣長，這就是計劃不如變化快啊，我一直是將資金鏈控制的非常緊」今年穩穩發展一年，打好基礎，緊張一年，辛苦兩年」三年內就能向著年產值二十個億發展。」
季昌玉道：「你的發展手段都是超常規的啊，資金調動起來連我都摸不著頭緒。說句難聽話」你現在一撂挑子離開，旗山就是一團亂，誰都捋不順思路，就算是我帶著縣政府的班底下來也無濟於事。
既然你已經干到這個份上了，你就絕對不能退，再咬牙也得給我頂住，過了今年，等到明年，你就可以鬆口氣了。」
聽到這話，楊少宗心裡就笑了。
他就和季昌玉感嘆道：「那您就不要逼我了啊，您再給我一段時間……確切的說是再給我一年！」
季昌玉又擺手了，道：「一年是肯定不行，小楊，我不逼你，但我也有我的計劃小。說句真心話，偌大的淮西縣其實就我們兩個人是在卯足勁的幹事業，其他人是不踹不走，不踢不挪，你不逼他不行啊。正好嘛，你要搞啤酒和葯業，咱們縣裡就有一個小啤酒廠，淮西製藥廠的規模則就不能算小了。你跟我來個空手套白狼，貸一筆款子將這兩個廠都拿下來，我來幫你擺平，我來幫你做工作，我就用這兩個機會逼著縣委這幫幹部給我動起來，別他媽的整天呆在辦公室等著發工資！」
楊少宗在心裡琢磨了一下，覺得可行性倒是有的，但和他最初計劃中的肯定不一樣。
他最初的計劃小可是要將這兩個大項目都留在旗山，特別是製藥廠，即便要兼并淮西製藥廠，他也要等著自己的海旗藥廠管理團隊成型之後。
計劃總是不如變化快。
既然已經都到了眼前這種有點混亂的局面，他想一想，覺得索性就把這兩個項目拿到縣裡做，同時繼續將保健品項目留在旗山。
稍加琢磨，楊少宗道暫時還真沒有多少款子，下個月中旬，我大約能從鴻遠那邊拿到四千萬的款子，到時候就用這筆款子來辦事！」
季昌玉則道：「哪裡要得了這麼多，四千萬……這可是天大的一筆款子。淮西製藥廠在咱們縣算是縣管的國營企業中最大的幾家了，可將所有的設備廠房算起來也不過就是六七百萬而已。我很了解這個廠的情況，將這個廠折價五百萬賣給你是便宜了，真正有負擔的是啤酒廠，那個廠子的問題比較多。所以啊，我這就是買一增一。
再說了，我讓你來一招空手套白狼，你今天把款子打到縣財政的賬上，明天，我就去地委那邊做一做工作，讓市工農銀行以旗山養豬場的名義給你們貸款五百萬。中間這些錢如何運轉調度，你已經是實戰的高手了，你自己很清楚，很明白，那就不用我再說了！」楊少宗微微點頭，道：「行，我明白！」
季昌玉則道：「小楊，這兩個便宜不是白搭給你的，給你是要你將它們做大做強，我要求不高，兩個廠的年產值在三年內都要破億，不能破億也要達到五千萬的標準，你有沒有信必」楊少宗想了想，道：「以我的估計，三年後的年產值破億是沒有大問題的，關鍵是我們這一年是抓不到這邊，需要季縣長幫忙。」
季昌玉道：「辦法很簡單，就用你們的責任工薪制度來整改，我親自坐鎮整改，改好了留給你。你可以打個白條把廠子盤過去，可明年得保證有真金白銀和好項目過去，扎紮實實的將廠子搞上去。」
楊少宗很有把握的點著頭，道：，「季縣長，你放心，問題並不大！不過，對於廠子進行具體的整改，我還是要派一個人過去，不能急。」
季昌玉重新點上一根煙，道：「你們改造寧州冷庫廠還是很成功的，不妨和我仔細說一說！」「也行！」楊少宗就將他們對寧州冷庫廠進行整改的步驟和原則都說了一遍，兩個人從這個話題說起，不由得又談到了整個國家經濟大層面的國營體制改草。
季昌玉當然是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可楊少宗才是這個方面的專家和實戰高手，不管是對於國營企業內部的那些問題和人心等等因素，他都能一針見血分析清楚。
兩人越談越是有著更多的感慨，你一言，我一語，你一根，我一根，一不留神就抽了大半包煙。
一看時間都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季昌玉才知道他們談了整整一個下午，到了這個時候，他總算是真的明白楊少宗是一個多麼奇特的人。
在這短短一年苒工作經歷中，楊少宗居然能將國營企業的各種利弊分析的那麼透徹，真的不簡單啊。
季昌玉感嘆一聲，道：「國營企業是真的不好搞啊，現在想想，總有一種陰雲纏繞的感覺。從表面上看，現在的整體局面前還不錯，可實際上是很有問題啊。四川和東北的那些國營企業都有大面積的虧損，整體上的經濟趨勢好嘛，暫時就看不出來，可我就怕經濟不好的時候一到，全部都要吃大虧。」
楊少宗很贊同的點頭，道：「計劃經濟時期還看不出太多問題，現在又要搞市場經濟，兩種體制一衝擊，計劃經濟下的這些國營企業就顯得笨拙了，無法適應新的變化。問題是不搞市場經濟也不行，我們想要發展，國家想要發展，在這個大時代，國家和人民都必然要面臨著一些陣痛，我們所能企盼的只是希望這樣的陣痛少一點，陣痛之後就能看到燦爛的黎明！」
「哪有這麼容易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季昌玉說著這番心裡話，卻又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多了，便有點匆忙的站起身道：「那行，既然都已經說好了，我就不耽誤你正常工作了。小楊，好好抓工作，就像你說的那樣，緊張一年，辛苦兩年，在離開旗山之前給自己的家鄉留一個真正的好局面……！」
說到這裡，他忽然有著某種特殊預示的拍了拍楊少宗的肩膀，補充道：「你的前途是很不錯的，省里現在就有領導想調你去省里工作，大家對你都是很有興趣的……！」
季昌玉還是有很多話藏著掖著沒說出來，似乎也不好說。
有一些事，楊少宗心裡或許是明白的。
見季昌玉起身要走，楊少宗也起身相送，兩人到了廠區里，眼前一片車水馬龍般的繁忙，到處都是忙忙碌碌的一片，抬頭看過去，遠處是寧建一局的塔吊，長長的機械塔臂在那天空中懸挂著，工人們正在陽光的照耀中建設著新旗山！